清炒豆芽的风波看似平静地过去了,但褚清沅能感觉到,院子里那种凝滞的空气似乎松动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无人与她主动交谈,但偶尔当她进出时,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里,纯粹的憎恶和警惕似乎淡了些,多了些审视、探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好奇。
尤其是丁程鑫。他在院子里晾晒或分拣草药时,视线有时会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窗台上那些日益丰富的“收藏”——除了晒干的薄荷、地榆,她又陆续添了些野菊花(清热)、艾草(驱虫),甚至还有一小把晒干的、味道辛辣的野山椒。
他从未开口询问,但褚清沅有一次撞见他极其迅速地瞥了一眼她正在翻弄的、一小堆从河边捡来的、质地细腻的白色黏土。那黏土是她打算尝试用来制作简易过滤器的,或者看看能否作为某些手工的原料。丁程鑫的目光在那黏土上停留了不到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但褚清沅确信他看到了,并且可能有所猜测。
严浩翔的“投资”在继续。隔三差五,她的门口会出现一小包东西:有时是几枚额外的铜钱,有时是一小把品相稍好的豆子,有一次甚至是一小块用荷叶包着的、颜色可疑但闻起来有甜味的粗糖。作为交换,褚清沅需要定期提供一定量的、处理好的豆芽,或者将新发现的、可能有用的植物信息告诉他。
这是一种原始的、基于信任和需求捆绑的契约。褚清沅小心地维护着这种脆弱的关系,确保自己提供的“产品”质量稳定,并且不过分暴露自己的知识边界。
她开始尝试扩大豆芽的产量。严浩翔提供的豆子品相不稳定,出芽率不高。她利用有限的容器(破碗、瓦罐)分批泡发,摸索着最佳的水量、换水频率和避光条件。虽然成功率只有六七成,但产出的豆芽品相越来越好。除了清炒,她还尝试用那点酸渍野菜的汁水凉拌豆芽,味道虽然古怪,但酸爽开胃,在缺乏调味品的条件下,也算一种风味。
她还改进了酸渍野菜的方法。用野山椒替代部分野山荆果,增加了一丝刺激的辛辣味,同时尝试加入少许洗净、晾干的野花椒,增添香气。虽然条件简陋,但她努力在有限的资源内,提升食物的风味层次。
这些努力,看似微小,却实实在在地改善了她自己的饮食,也让严清沅对这个世界的物质基础有了更切实的体认。食物,是生存的第一要义,也是她目前最能发挥所长的领域。
这天下午,她正在小心地将新一批长成的豆芽采摘分类,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卫若湄褚清沅!你给我出来!
是卫若湄的声音,尖利而充满怒气。
褚清沅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豆芽,走到门口。只见卫若湄带着两个丫鬟,气势汹汹地站在篱笆院外,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横肉、穿着皂隶服饰的汉子,看样子是村里管些杂事的差役。
院子里,马嘉祺依旧坐在屋檐下,书卷未动,仿佛没听到门口的吵闹。刘耀文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警惕地盯着门外。丁程鑫从窗户望出来,眉头微蹙。严浩翔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西屋门口,抱臂旁观。贺峻霖和宋亚轩也出现在各自的门口。
褚清沅卫小姐有事?
褚清沅走到院门口,隔着歪斜的篱笆平静地问。
卫若湄有事?当然有事!
卫若湄指着她,对旁边的差役道
卫若湄王差爷,就是她!前些日子在村口摆摊,卖些不明不白的野草果子,骗了我表兄的钱和糖!我表兄用了她那什么滑叶草,手上起了红疹!定是她那野草不干净,有毒!
褚清沅心中一沉。这是明目张胆的诬陷加找茬。那天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卫若湄的表兄?滑叶草(肥厚叶片的清洁植物)本身并无毒性,除非是特殊体质过敏,或者……卫若湄动了手脚。
严浩翔卫小姐此言差矣。
没等褚清沅开口,严浩翔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他踱步到院门边,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严浩翔那日交易,我也恰巧在场。蒋公子是主动询问、自愿交换,何来‘骗’字一说?至于红疹……这山野之物,个人体质不同,偶有不适也是常情。蒋公子当时并未言明,事后也未寻来,怎的今日卫小姐倒是兴师动众了?
卫若湄你……你和她是一伙的!
卫若湄气结,瞪着严浩翔。
严浩翔王差爷
严浩翔不理她,转向那差役,语气客气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严浩翔些许村民间的口角小事,何劳差爷亲自跑一趟?蒋公子若真有不适,也该是蒋家来人,或是请了大夫看过,有了凭证,再来理论不迟。卫小姐这般……是否有些越俎代庖,小题大做了?
他话里话外,点明了卫若湄是借题发挥,无理取闹。
那王差役显然认识严浩翔,知道这年轻人虽然落魄,但见识谈吐不凡,与村里寻常少年不同,且似乎与里正家也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卫若湄对他似乎也有些顾忌)。他本就对卫若湄这骄纵小姐的指派不太情愿,此刻被严浩翔一说,更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能角色这个……卫小姐,严小哥说得也有道理。蒋公子若真觉得不妥,让他自己来便是。这点小事,确实……
王差役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卫若湄小事?
卫若湄见差役退缩,更加恼怒,指着褚清沅道
卫若湄她一个不检点的女人,强娶了七个夫君,如今又在村里招摇撞骗,谁知道她那些野草有没有别的祸害!王差爷,你可不能纵容这等……
马嘉祺卫小姐。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卫若湄的喋喋不休。
马嘉祺不知何时放下了书卷,站起身,走了过来。他步伐沉稳,面色平静,眼神却如古井寒冰,扫过卫若湄和差役,最后落在褚清沅身上一瞬,又移开。
马嘉祺卫小姐对我家中内人之事,似乎格外关切。
马嘉祺的声音不高,却让嘈杂的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马嘉祺交易买卖,银货两讫,各安天命。蒋公子之事,若有凭证,可依法论处;若无凭证,便是诽谤滋事。
他顿了顿,看向王差役
马嘉祺差爷公务繁忙,些许妇人间口舌之争,想必不会放在心上。
他话语平淡,却将“家中内人”、“依法论处”、“诽谤滋事”几个词咬得清晰,既点明了褚清沅的身份(受他管辖),又暗示了卫若湄行为的无理和可能的后果。更关键的是,他那句“妇人间口舌之争”,轻描淡写地将事件定性,同时隐含了对差役被妇人支使的轻微嘲讽。
王差役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道
万能角色马公子说的是,说的是。卫小姐,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蒋公子都没说什么……
卫若湄气得脸色发白,她没想到马嘉祺会出面维护褚清沅!这个她曾经暗自倾慕过、却始终对她冷若冰霜的男人,竟然为了那个恶毒女人说话!
卫若湄你……你们……
她指着马嘉祺,又指指褚清沅和严浩翔,胸膛剧烈起伏,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蒋明谦若湄,闹够了。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人群后传来。众人回头,只见那日与褚清沅交易的青衣男子——卫若湄的表兄蒋明谦,正缓步走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和煦笑容,先对王差役点了点头,又对马嘉祺和严浩翔拱手示意,最后才看向卫若湄,语气略带责备
蒋明谦一点小事,何必惊动差爷,还跑到人家门前来闹?那滑叶草我用了无事,红疹许是碰了别的。此事休要再提。
卫若湄表哥!
卫若湄不甘地跺脚。
蒋明谦回去。
蒋明谦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卫若湄狠狠瞪了褚清沅一眼,又嫉恨地扫过马嘉祺,终于还是带着丫鬟,气呼呼地转身走了。王差役也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蒋明谦并未立刻离开,他看向褚清沅,微笑道
蒋明谦褚姑娘,舍妹无状,惊扰了。那日的薄荷和滑叶草甚好,尤其是薄荷,家母用了觉得清爽不少。不知姑娘可还有?或者……还有其他新奇合用之物?
他这话,不仅澄清了事实,更是在众人面前肯定了褚清沅的“商品”价值,甚至表达了继续交易的意向。
褚清沅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
褚清沅蒋公子客气。薄荷还有些许,滑叶草需再采集。公子若有需要,可告知。
蒋明谦好。
蒋明谦点点头,又对马嘉祺和严浩翔笑了笑,这才施施然离去。
一场风波,看似因蒋明谦的介入而平息。但褚清沅知道,卫若湄的嫉恨不会消失,而蒋明谦的出现和态度,也耐人寻味。
她看向马嘉祺。他已经回到了屋檐下,重新拿起书卷,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严浩翔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笑意
严浩翔看来,夫人的‘生意’,有人赏识,也有人眼红。以后出门,可要更加小心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
严浩翔不过,大哥今日……倒是难得。
褚清沅明白他的意思。马嘉祺的出面,不管动机如何(维护自家“财产”颜面?还是仅仅厌烦吵闹?),客观上确实帮她挡掉了一次麻烦。这或许意味着,在他心中,她的“价值”或“存在”,已经不再是可以随意被外人践踏侮辱的了。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转变。
她回到屋里,看着桌上那些鲜嫩的豆芽和罐中的酸菜。
生存从来不易,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环境里。但今天,她似乎看到了一丝缝隙——不仅是与严浩翔的利益捆绑,还有马嘉祺那难以解读的维护,以及蒋明谦这个潜在“客户”的认可。
路还险,但至少,她发出的声音,已经开始被一些人“听见”了。
哪怕这声音,最初只是源于一碗清炒豆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