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龙国东南的经济心脏。
这里的雨，是另一种形态。不再是望福村那种夹杂着泥土腥气的绵密冷雨，而是被城市热岛效应蒸腾后，混合着工业废气与霓虹光影的酸雨。它冲刷着玻璃幕墙，在地面反射出扭曲陆离的光怪陆离，像一剂注入城市血管的致幻剂。
我坐在江城最高建筑“寰宇中心”顶层的一家咖啡馆里。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清水。我没有打量这座城市的繁华 ，我的“洞虚法眼”早已穿透了钢筋水泥的表皮，将整座城市的“气”纳入分析模型。
这里没有望福村那种野蛮生长的“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精致、更隐蔽、也更危险的“噪”。无数信息流、欲望、焦虑和伪装在城市的虚拟网络中奔涌，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喧嚣的瘟疫。人类的恶意，在这里被包装成了广告、金融模型和社交舆论，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腐蚀着一切。
我此行的目的，是“溯源”。
脑海中的电子合成音给出的线索极为有限——“血婴大醮幸存者后裔”。这是一个概率极低的目标。百年前的屠杀，幸存者本身已是凤毛麟角，其后代能活到今天，并再次与“异常事件”产生关联的，更是微乎其微。这不像一个任务，更像一次钓鱼。
但我从不质疑任务的合理性。对他而言，任何信息，哪怕是陷阱，也都是可供分析的“数据”。
我的注意力，被咖啡馆对面一栋造型奇特的建筑吸引了。那是一座由无数菱形镜面构成的几何体，在阴沉的天空下，像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水晶。建筑的顶部，悬浮着一圈柔和的光晕，上面用极细的字体标注着它的名字：创世集团，The Resonance Lab。
回响室。
就是这里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起身离开。当他推开咖啡馆大门，踏入那片被酸雨浸润的街道时，他口袋里的青铜铃铛，再次轻轻一震。
“【溯源】任务已与目标接触。分析中……锁定目标：苏晴，女，26岁，江城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特聘顾问。社会关系：其父苏振国，为‘血婴大醮’事件中，唯一被证实的幸存者。当前任务目标已从【溯源】变更为【保护】。任务描述：确保目标‘苏晴’在72小时内，不因‘回响室’项目相关事件，受到致命伤害。任务奖励：【回响室】完整档案权限。任务惩罚：未明示。”
一连串的信息流让我的思绪停顿了不到一秒。
保护？
这个词，在我的逻辑体系里，是一个低效且充满不确定性的指令。它意味着要投入资源去维持一个变量的稳定，而这个变量本身可能带来的风险远大于其价值我更习惯“清除”和“利用”。
但“【回响室】完整档案权限”，这个奖励的价码太高了。那不仅仅是一份资料，那可能是一个能够颠覆现有世界认知的、关于“集体潜意识”的潘多拉魔盒。其研究价值，远超一个普通人的生命。
价值衡量完毕。接收任务。
我没有去公安局，那地方人多眼杂，充满了低效的情感和规则。我直接出现在了苏晴的公寓楼下。这是我通过追踪她的个人电子设备信号，轻易定位到的。
我站在楼下，抬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我能“看”到，从那扇窗户里延伸出的无数条纤细的因果线。其中几条，与“创世集团”以及近期发生的几起“高管自杀案”紧密相连。这个叫苏晴的女人，自己就是一张行走的、关于“回响室”事件的核心关系网。
保护她，本质上就是保护这个“数据源”的完整性。
我走上楼，没有敲门。对于一个能随意出入阴阳、无视物理规则的人来说，一扇防盗门形同虚设。我只是站在门前，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微不可察的“气”，轻轻点在门锁的芯片上。
“咔哒。”
门开了。
公寓内，苏晴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张复杂的脑部CT扫描图。她穿着一件简单的家居服，短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眉头紧锁，神情专注而疲惫。听到开门声，她警觉地回头，当看到门口那个穿着藏青道袍、面容冷峻的陌生男人时，她眼中瞬间布满了戒备与惊愕。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她站起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已经摸向桌下的警报按钮。作为一名法医，她的逻辑和观察力极强。眼前这个男人，气息沉静得可怕，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无视她的敌意，径直走进房间，目光扫过她电脑屏幕上的图像。“苏晴。法医。你父亲苏振国，是‘血婴大醮’的唯一幸存者。你正在研究的脑部创伤案例，与‘创世集团’高管的自杀报告，在病理学特征上，有91.7%的相似性。你们的大脑，都被同一种东西‘格式化’了。”
苏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父亲的身份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和伤痛，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而这个男人，不仅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工作，甚至知道她父亲和她正在秘密调查的案子！
这已经超出了“黑客”的范畴，这是……巫术！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依旧努力维持着专业和冷静。
“我是来‘保护’你的。”我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根据我的任务协议，在未来72小时内，你必须保持存活状态。为此，我需要你配合我的行动。”
“保护？”苏晴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我看你是想杀了我，或者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警告你，我是一名警察，我……”
“警察？”我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弧度，“警察的职责是维护由谎言构成的秩序。而你父亲的幸存，以及你现在所面对的，恰恰是秩序的真相。你的‘职责’，在真相面前，一文不值。”
我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苏晴用科学和法理构筑的心理防线。她愣住了，因为她无法反驳。她之所以秘密调查，正是因为官方的结论漏洞百出，触及了某个她无法理解的禁区。
就在这时，苏晴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加密号码。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接通了电话。
“喂？”
“苏顾问，紧急情况。‘回响室’项目的首席工程师，张工，他……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把自己活活吓死了。死状……和之前的几个人一模一样。”电话那头，是她同事焦急的声音。
“什么？！”苏晴脸色煞白。
“而且，我们在他的实验室主控台上，发现了这个。”
同事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主控台的屏幕上，用鲜红的字符显示着一行字，那字体扭曲怪异，不似任何一种编程语言：
【祂在看着你。】
苏晴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黑客入侵。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恶意。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对人类心智的……戏谑。
她猛地抬头，看向我。
只见这个一直表现得漠不关心的道士，此刻正凝视着她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兴趣”的光芒。
“看来，”我缓缓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死寂，“我们的‘客人’，提前登门了。”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江城的雨夜依旧喧嚣，但在我眼中，那座“寰宇中心”顶层的“回响室”实验室，正像一个巨大的、跳动的心脏，向外辐射着一圈圈肉眼不可见的、粉红色的意识涟漪。
那不是科技的产物。
那是一个正在苏醒的，以人类集体恶念为食的——概念生物。
而我，和这个叫苏晴的法医，正好成了它孵化后，第一个盯上的猎物。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