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后的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羁鸟蹲在台阶上修自行车链条时,指尖被油污蹭得发黑。链条卡得很紧,他皱着眉拽了两下,忽然有张纸巾递到面前。
“机油洗不掉,用酒精棉。”女生的声音带着点清冷,羁鸟抬头时,看见旧林站在台阶下,校服裙的裙摆沾着点草屑,手里还提着个画筒。她从帆布包里摸出包酒精棉,包装上印着美术馆的logo——大概是刚从美术教室过来。
羁鸟接过酒精棉,指尖碰到她的指腹,像触到浸过凉水的瓷片,带着点凉意。“谢了。”他低头擦手,听见画筒里的画纸发出轻微的声响,“去写生?”
“嗯,”旧林往实验楼的方向瞥了眼,“生物老师让画植物细胞图,比静物难多了。”她忽然笑了笑,“你这自行车,比我的画板还旧。”
羁鸟的耳尖有点热。这辆二手自行车是他从废品站淘来的,链条总掉,却被他擦得锃亮。“复古。”他含糊地应着,忽然想起上周在宣传栏看见的画展海报,署名是“旧林”,画的是片茂密的树林,光影打得极妙。
他们的名字总被语文老师拿来调侃。讲陶渊明的“羁鸟恋旧林”时,老师在黑板上圈出两个词:“看,多般配。”全班哄笑时,羁鸟的笔在笔记本上转了个圈,余光瞥见旧林正低头翻书,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国庆节前要布置教室,班长把画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旧林。她踩着凳子画板报顶栏的藤蔓时,羁鸟抱着一摞灯笼从走廊经过。“需要帮忙吗?”他把灯笼放在地上,看见她踮脚够高处时,校服领口露出的小半截脖颈。
旧林手里的粉笔顿了顿:“你会画?”
“不会,”羁鸟搬了张桌子垫在她脚下,“但我会递粉笔。”
那天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羁鸟蹲在地上给她递不同颜色的粉笔,看她的笔尖在黑板上游走。画到角落的飞鸟时,旧林忽然停住:“羁鸟该往哪飞?”
“往林子里飞。”羁鸟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妥,慌忙补充,“陶渊明不都那么写吗?”
旧林的粉笔在黑板上轻轻敲了敲,画出飞鸟振翅的弧度:“也是。”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起的画纸边角。
秋季运动会的长跑项目,羁鸟报了五千米。跑到第四圈时,他的运动鞋鞋带松了,踩在脚下差点绊倒。恍惚间看见场边有人冲他摆手,是旧林举着瓶运动饮料,校服外套系在腰间,露出里面印着美术馆字样的白T恤。
“鞋带!”她的声音混在加油声里,格外清晰。羁鸟放慢脚步系鞋带时,她忽然跑过来,往他手心里塞了颗薄荷糖:“含着,能提神。”
糖的凉意顺着喉咙漫开,羁鸟忽然觉得腿不酸了。冲过终点线时,他看见旧林站在人群外,手里还捏着个空糖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层金。
元旦晚会的节目审核,旧林报了素描表演——在三分钟内画完指定对象。轮到她时,主持人指着台下的羁鸟:“就画那位同学吧。”
聚光灯突然打过来,羁鸟僵在座位上,看着旧林举起画板。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目光清亮得像洗过的天空。三分钟后,画板转过来的瞬间,全场响起掌声——纸上的他正低头修自行车,背景是爬满爬山虎的墙,角落里还画着只振翅的鸟。
后台卸妆时,羁鸟在走廊拦住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这个,”他把纸递过去,是张自行车修理图解,边角画着只简笔画小鸟,“上次你说画板太重,以后我载你去美术馆。”
旧林的指尖捏着那张纸,忽然抬头笑了:“你的车还掉链条吗?”
“早修好了,”羁鸟挠了挠头,“我给它换了新链条,还……还擦了机油。”
晚会结束时,旧林把那张素描画送给了他,背面写着行小字:“羁鸟归林时,风都带着松香。”羁鸟捏着画纸往家走,口袋里的薄荷糖纸被体温焐得温热,忽然想起她画黑板报时,飞鸟最终朝向的方向——正是那片茂密的林子。
早春的风带着点凉意,羁鸟骑着修好的自行车,载着旧林往美术馆去。后座传来画筒滚动的轻响,他听见旧林说:“其实那天在黑板上,我故意把飞鸟画得往林子偏了点。”
“嗯。”羁鸟的声音有点抖,脚下的踏板踩得更稳了。
阳光穿过行道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旧林画里的场景。自行车铃铛在风里叮当作响,载着少年少女往春天里去——就像所有的羁鸟终会找到旧林,所有的等待,都藏在每一阵吹过树梢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