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药一旦能够喝下去，加之杨戬自身拥有了求生意志，情况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数日后终于第一次睁开了眸子。

他昏睡久了，身体依旧虚弱，只两句话的功夫，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玉鼎总算是狠下心将这个徒儿从睡梦中唤醒。

昏着吃药，难免会被呛到，又要多受些苦头。

杨戬被人扶着坐起，头脑还在发懵的状态，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直到看见师父端着碗，笑的一脸“谄媚”。

“徒儿，来，张嘴。啊——”

他尚未清醒的神智听到指令便顺从的张口，入喉是浓郁的药味，苦的他险些呕吐出去。玉鼎眼疾手快及时抵住他的下巴，轻轻一顶，苦水便下了肚。

人也彻底清醒过来。

“一千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怕苦？”玉鼎自他醒来，心情一直不错，杨戬心中一暖，也弯起眼睛，笑着伸手要接过药碗:“师父，我自己来。”

“来什么来？你手腕有伤，不准乱动。”玉鼎避过他跃跃欲试的手，又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吹凉:“张嘴——”

“我可以一口喝完的……”

“你现在身体都虚成什么样子了，一口喝完你受不住的，慢慢来。快张嘴，啊——”

杨戬无奈，拗不过师父，又着实难为情，顶了一双红透的耳朵尖，转眼将药喝了一半。

一偏头，眉心又紧紧蹙起，讨饶一般，眼睫低垂，倒是看着可怜兮兮的:“我喝不下去了师父。”

他胃中翻江倒海，刚喝下的药直往喉中倒冲，烧心挠肺。师父说的没错，若是一口喝完，恐怕此刻已经全喷出来了。

玉鼎抚着他瘦削的脊背，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喝了一半，已经很棒了，我们缓缓再继续。”

又撑着喝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轻声说药有些苦。玉鼎也不逼他，唤来了杨婵，将碗塞进她手中:“我去买些蜜饯，你让他缓缓，待会儿把这些药给他喝完啊。”然后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杨婵坐到他面前，这是自团聚后，兄妹二人第一次从对方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三妹。”

杨戬抬起手，想摸摸三妹脸颊，却被她按下:“真人说的对，二哥你不准乱动。”

他缠着绷带的手腕被握在三妹手中，也忘了抽回。

双目迷离，却是饱含了深情，像过去被迫压抑的所有的温柔都含在了这双桃花目中，只怔怔盯着杨婵。

“三妹，这不是梦对吧。”

杨婵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用法术在掌心将药温至合适的温度，放在二哥唇前。杨戬顺从的喝下，她如愿看见二哥苦的皱成了“川”字的眉心，这才绽放了笑颜。

“还是梦吗？”

杨戬笑着摇头，将两声轻咳压在胸腔，一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从眼中落下。杨婵放下药碗，轻柔的为他擦去泪花，又将他虚掩在怀中，在不触碰到伤口的情况下收紧手臂。

她终于拥住了她的神明。

她对她傻乎乎的神明说:“不要犯傻了好吗？”

“你已经为我们死过一次，现在的命，只是你自己的。”她将脸颊埋进杨戬发间，克制住想要哭泣的冲动:“请你，为了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为了自己吗？

杨戬有些迷茫，他先前一心求死，被救回后也只是不想辜负大家心意，一时竟不知自己想怎样活。

杨婵看出他的迷茫，轻柔的顺着二哥脑后微卷的长发:“没关系二哥。若是你不知怎么做，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教给你。”她又起身，将那碗药稳稳端在手中，继续用法力温着:“二哥，现在感觉怎么样？来，我们把剩下的喝完。”

杨戬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刚平息下来的腹部忽得又如有蛟龙在里面翻腾不止，喉间一腥，他捂着唇几乎慌乱的推开坐在身侧的杨婵，俯下身去。

与那日如出一辙的呕吐，褐色的药与鲜红的血一起喷出。剧烈的晕眩让杨戬险些昏过去，他只感觉自己似要将五脏六腑咳出。

再缓过神时，已经大汗淋漓，胸腔中痒意持续刺激着加强他想咳嗽的欲望。

碗已被打翻，药洒了一地，杨婵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狼狈的用衣袖遮住脸庞。哮天听到动静也变回人形，担忧的扒在床边，又手足无措的不敢触摸这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人。

他眯着眼，挨过阵阵眩晕，瘫倒在妹妹臂弯中。见杨婵与哮天二人间的氛围沉重，有意想要活跃一下气氛，语调上扬却只能发出气声:“抱歉……咳……要麻烦三妹再煎一碗药来了。”

杨婵胡乱点着头，别过脸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护着他躺进被褥中才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碗与汤匙，而后几乎是落荒而逃。杨戬看见别扭的妹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竟还稍稍提起了音量打趣她:“三妹，二哥可不想喝到苦咸味的药。咳咳咳……”

杨婵没有回话，只是将要夺门而出的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