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没见过二哥喝药的模样。
高热过后,杨戬无知无觉的倚在玉鼎肩膀。
她听真人说过,二哥刚开始连吞咽都无力,现在看来应当是好转许多,入口的药能够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
只是一碗下肚,不一会儿就见杨戬眉头轻蹙,手下意识的捂上腹部,似乎在忍着痛楚。
而后忽然冷汗如雨,呼吸急促,竟是推开了玉鼎,俯下身子,“哇”的一口将药和着血尽数喷出。身体掉出床外大半,头险些磕在地面上,若不是手臂被玉鼎及时拽着,便彻底摔下了床。
两人一犬皆是愣在当场。
在哮天呜呜咽咽的哭声中,玉鼎像是累极了,连慌张也表现不出,只是长舒口气,红着眼眶将人扶正,擦干了他脸上残留的药与血渍,往杨婵怀中一塞,交代道:“我再去煎药……你看看他伤口有没有出血。”
这么大动静,杨戬竟是没有醒来。亦或者呛醒后又昏了过去,谁也无从得知。胸前伤口的确又开裂了,好在用宝莲灯止了血便也无大碍。
他的眉宇始终未舒展开,也抚不平。
杨婵于是转移了注意力,手指拂过二哥黑如鸦羽的眼睫,扫过因发热泛红的脸颊,略过高耸挺立的鼻梁,又落在惨白又干裂的菱角唇上。
杨戬此人,哪怕在病中形同枯槁,虽是憔悴了些,俊逸之至的容貌却衬的人更是易碎。
怎么这么傻呢?
她想。
她的二哥,怎么就傻到这种地步?
一步一步的将自己推往黑暗中,站在了亲近之人的对立之侧,殚精竭虑为了新天条布下庞大的棋局,却没有为自己留个退路。
该是多痛?才能让常年握着兵器,将三尖两刃刀耍的虎虎生风的手,虚弱到无力刺入心脏。
杨婵望着他昏的无知无觉的面孔,心中泛起酸涩。
你既担心沉香弑舅后知晓真相会承受不住,为何不想想我们这些人?
伤成这副模样,大家知道真相后又要如何自处?
杨婵又生出好些委屈,想要和她昏睡的二哥倾诉,可她终究无法问出口。
二哥是因为她。
他傻的将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妹妹看做了命,她让他活,他便真的活了过来。
那个桀骜不驯,带些孩子气的少年,似乎永远在斧劈桃山,担山蔽日那天,随着母亲一同死在了十日凌空之下。
那时为了哮天死去,又为了弱水之患而活。
他连生死也不由自己。
此后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能够为了万物生,也能为了万物而灭的傀儡罢了。
天条未改时,三界众生支撑着他活;待天条改完,众叛亲离,污名加身,连自己也在他眼前消散,如母亲那般。她忽然不敢探究那时二哥的心境了。
该是多么孤独与疲惫让他不惜抹去小狐狸与四公主的记忆后一心求死?
当日自己融进七彩石中,他是不是又想到母亲化为石头的那日,觉得是他又害了她?
杨婵在镜外,心已是痛的无法呼吸。
稍加代入二哥的处境,便是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她的心脏,又酸又胀。她的二哥如何撑下来的?
所以当没人需要他时,便是他消亡的时刻吗?
不是说爱能让人长出血肉吗?
那么以她对二哥的爱意,能否让他重新长出一颗鲜活,只为他自己而跳动的心脏?
杨婵不争气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被她生生忍了回去。
二哥说了,别哭。
她听二哥的话。
药煎好后,杨戬依然是喝完又吐出,反反复复竟又折腾了三碗。
玉鼎露出些喜色,虽然喝着吐着,但他喝下的药,也近乎一碗了,比先前好了不知多少。
自那日高热后,杨戬一直没清醒过,老君来了一次,看过后神情倒是轻松不少。
他有了求生欲,神魂开始自主修复,身上的伤势被宝莲灯稳住,不会恶化。只要不乱折腾,便也没有了大碍。
跟那一身伤势比起,昏睡只是八九玄功修补神魂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副作用罢了。
而发热与其他的不适,大多都是他体内法力周转和宝莲灯的护体法力同时在对抗着开天神斧残留的力量,待开天神斧的力量被驱逐,人也算是彻底挺过来了。
“他说活便是能活,你们得信他。”太上老君见他们还是放心不下愁眉苦脸,拍着玉鼎的肩膀,给了他们一剂定心丸:“清源向来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