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咸阳城外,杨柳风软,拂得人衣袂轻扬。许婉莹乘着青篷小车出了吕府,连日来府中压抑的氛围让她心头郁结,便想寻一处僻静之地透气。车停在渭水南岸的柳林边,她踏着细软的青草缓步前行,指尖偶尔拂过垂落的柳条,眉尖的愁绪稍稍舒展。
“婉莹?”
一声清润的呼唤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意外与熟稔。许婉莹回身,见不远处立着一位身着素色儒衫的青年,眉目清朗,正是她未嫁前相识的旧友沈砚。当年两人同受教于一位先生,算是半个同窗,后来沈砚远赴齐鲁游学,便断了联络。
“沈兄?”许婉莹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往日的记忆翻涌上来,“你何时回的咸阳?”
沈砚快步上前,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前日刚归,没想到竟能在此遇见你。”他见她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不由问道,“你近来可好?”
许婉莹浅浅一笑,避重就轻道:“还好,只是府中琐事缠身,出来透透气。”
两人并肩走在柳林里,聊着往日同窗趣事,沈砚说起齐鲁见闻,言语间意气风发,许婉莹听得入神,脸上渐渐有了真切的笑意。她许久未曾这般轻松交谈,一时竟忘了时间。
而在不远处的柳树后,吕不韦一身玄色便服,负手而立,身影隐在浓密的枝叶间。他本是因心绪不宁,无意间瞥见许婉莹乘车出门,鬼使神差地便跟了出来,却又不愿让她察觉,只能远远跟着。
方才见那书生唤她“婉莹”,那般熟稔的模样,吕不韦的眉头便不自觉地蹙紧了。他看着许婉莹对着那书生展露笑颜,那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轻松明媚,心头竟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
沈砚抬手,替许婉莹拂去落在肩头的柳絮,动作自然而温柔:“小心着凉。”
许婉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脸颊泛起薄红:“多谢沈兄。”
这细微的举动,落在吕不韦眼中,却让他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几分。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节泛白,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两人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占有欲与醋意。他明明告诉自己,不该干涉她的自由,可看着她与别的男子这般亲近,心底的嫉妒却如藤蔓般疯长,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着她与那书生谈笑风生,直到夕阳西下,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许婉莹告辞转身,沈砚目送她上车,眼中满是不舍。
待青篷小车驶远,吕不韦才缓缓从柳树后走出,玄色的衣袍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小车离去的方向,眸色深沉,方才那股醋意尚未散去,反而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嫁给他的女子,早已在他心底占据了一席之地,容不得旁人觊觎。
吕府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映得案上摊开的卷宗泛着冷白的光。吕不韦端坐案前,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眸色沉沉。白日柳林中那一幕反复在脑海中回放——沈砚替许婉莹拂去柳絮时的温柔,她脸上那抹从未对自己展露的轻松笑颜,都像针般刺着他的心。
“来人。”他沉声唤道。
暗卫如鬼魅般现身,单膝跪地:“主君。”
“去查一个人。”吕不韦抬眼,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齐鲁游学归来的书生,名唤沈砚,查清他的家世背景、此次回咸阳的目的,还有……他与夫人过往的交情深浅。”
“是。”暗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三日,吕不韦表面上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相邦,朝堂之上决策果断,府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唯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股焦躁与醋意从未消减。每当许婉莹安静地待在院中看书,或是与侍女轻声说笑,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思绪却飘到了那尚未归来的调查结果上。
第三日深夜,暗卫终于带回了消息。
“主君,沈砚乃咸阳城南沈氏旁支子弟,其父曾为小吏,早逝,家道中落。他自幼聪慧,得宗族资助赴齐鲁求学,专攻儒学,此次归来,是想谋求一官半职。”暗卫躬身禀报,语气恭敬,“至于与夫人的交情,确是少年时的同窗,受教于同一先生,情谊尚可,但并无逾矩之举。此次偶遇,实属巧合。”
吕不韦指尖一顿,眉头微蹙:“仅此而已?”
“是。”暗卫补充道,“沈砚在齐鲁期间,潜心治学,并无不良传闻,此次回咸阳后,也只是拜访过几位昔日师长,未曾与其他权贵结交。”
听完禀报,吕不韦沉默了许久。烛火跳动间,他脸上的阴鸷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他原以为沈砚或许是冲着吕府的权势而来,或是与许婉莹有着不一般的过往,可调查结果却如此“干净”。那股因嫉妒而起的怒火慢慢平息,心底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滋味——他竟因为一个清白无辜的书生,乱了心神,甚至暗中调查自己的夫人的旧友。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挥退了暗卫。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他眼底的茫然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轮皎洁的明月,脑海中浮现出许婉莹那日在柳林中的笑颜。原来,她也会有那样轻松自在的模样,只是这份模样,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是因为他平日里太过严肃,还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场始于政治的婚姻,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一丝悔意悄然爬上心头。他或许,真的该换一种方式,面对那个嫁给他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