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对峙后，吕府的廊檐似乎都染上了一层刻意的疏离。

许婉莹晨起梳妆时，总盼着能在庭院撞见吕不韦的身影，可等来的只有洒扫的仆役和沉默的廊柱。往日里偶有交集的书房，她刻意绕路经过，却只闻账册翻动的轻响，门扉始终紧闭；三餐时分，他要么借口议事在外应酬，要么便让侍女将膳食送回书房，两人连同桌而食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有一回，她在花园修剪新开的菊枝，远远望见玄色衣袍的身影从月洞门走来，心头猛地一跳，指尖的剪刀险些滑落。可那人刚瞥见她，脚步便顿了顿，随即转身拐进了另一侧的回廊，背影仓促得像是在回避什么。许婉莹握着剪刀僵在原地，秋风吹过，花瓣簌簌落在肩头，竟比夜色还要凉。

她渐渐摸清了他的轨迹：她去书肆，他便绕道去前厅处理商事；她在庭院散步，他便久待书房闭门不出。甚至有一次，两人在回廊转角猝不及防撞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竟先一步侧身避开，只淡淡丢下一句“夫人自便”，便匆匆离去，连一个正眼都未曾给予。

这般刻意的躲避，比当初的冷遇更让人心头发涩。许婉莹有时会坐在窗前发呆，想起那晚他扣住她手腕时的强势，想起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想起他最后那句带着妥协的叮嘱，心头便五味杂陈。她不明白，明明那晚的气氛已松动了几分，为何他反倒要这般避如蛇蝎？

是恼自己失了分寸，还是根本不愿承认那份莫名的情愫？她猜不透，也不敢深想，只能将那份酸涩压在心底，日复一日地在府中消磨时光。只是偶尔望向书房的方向，心头总会掠过一丝微弱的期盼——期盼他能不再躲避，期盼两人之间这层冰封，能早日融化。秋雨连下了三日，秦都被裹在一片湿冷的雾气里。许婉莹披着素色披风，立在廊下看雨打芭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吕不韦曾掷在案上的玉佩——那晚之后，她偷偷将它拾了回来，成了无人知晓的念想。

忽闻远处传来脚步声，伴着管家低声回话的声音。她心头一动，抬眼望去，果然见吕不韦一身玄色常服，正从雨巷尽头走来。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几缕墨色贴在额间，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难得的温润。

许婉莹下意识地想躲，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而吕不韦瞥见她的瞬间，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侧身想往旁边的抄手游廊拐去——那是绕去书房的远路。

“夫君。”她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声音被雨声衬得格外轻柔，却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勇气。

吕不韦的身影僵住了。他背对着她，玄色披风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廊外的雨帘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何事？”

许婉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指尖泛白，鼓起勇气道：“近日秋雨寒凉，夫君时常在书房熬夜处理商事，我炖了些姜汤，想着……给夫君暖暖身子。”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侍女将食盒递上。侍女快步上前，将温热的食盒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又躬身退了下去。

廊下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淅淅沥沥，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吕不韦的目光落在食盒上，眸色复杂，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迈步上前。“不必了，”他淡淡道，“府中自有下人照料，夫人回房歇息便是。”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许婉莹心头的那点期盼。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失落，声音低了几分：“夫君是还在生我的气吗？那日之事，我……”

“与你无关。”吕不韦打断她，语气骤然冷了几分，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是我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其他。夫人不必多想，恪守本分即可。”

他说罢，转身便要走，脚步却比平日慢了些。许婉莹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忍不住轻声道：“夫君既要躲着我，当初何必娶我过门？”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重锤般砸在吕不韦心上。他的脚步猛地停住，背影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回头。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我自有我的考量。”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幕，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许婉莹站在原地，雨水溅起的寒气透过披风渗进来，冷得她浑身发颤。她望着石桌上那碗渐渐冷却的姜汤，眼眶又红了。她不明白，他明明在意，为何偏要装作冷漠；明明动心，为何偏要刻意躲避。

而另一边，吕不韦回到书房，反手掩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方才她唤他“夫君”时的温柔，她眼中的失落与委屈，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得异常剧烈，那份被他强行压抑的情愫，在她的追问下，险些就要冲破防线。

他走到案前，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竹简，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商事与谋划上，可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出她在廊下淋雨的模样，浮现出那晚她眼眶泛红、被他扣住手腕时的倔强。

他怕，怕自己沉溺于这份意外滋生的情愫，乱了多年的筹谋；怕这份始于盟约的婚姻，最终会伤害到她；更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真心，只能让她在吕府的深宅里，日复一日地失望。

可越是躲避，那份思念就越是浓烈。他知道，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动了不该动的心。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两颗相互试探、却又彼此疏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