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戏》

戏班的首场《长生殿》定在元宵夜，红灯笼挂满了戏楼的飞檐，纸灯上写着“定情”“惊梦”“埋玉”的戏目，被晚风卷得轻轻晃。简亓站在后台的账房窗口，指尖捏着本戏单，目光却落在卸妆镜前的马嘉祺身上。

少年正由戏班的老旦师父上妆，脂粉敷在脸上，衬得眉眼愈发清润。新做的戏服铺在衣架上，是月白色的缎面，绣着缠枝莲纹，水袖边缘滚着圈银线，在灯笼光下闪着柔润的光。“简先生，”马嘉祺忽然转过头，眼角还没画完的红妆像落了点梅，“你说台下会有人喜欢吗？”

简亓合起戏单，走到他身边，指尖碰了碰戏服的领口——针脚细密，是他陪着马嘉祺在城南的裁缝铺选的料子，看师傅缝了整整半个月。“会的。”他的声音很稳，像账房里算得明明白白的账目，“张阿婆带了街坊来，还有南京的老戏迷，听说你唱《牡丹亭》唱得好，特意赶过来的。”

其实他没说，为了这场演出，他前几天跑遍了南京的茶楼酒肆，给老戏迷送戏单，请他们来捧个场；也没说，戏楼的掌柜担心上座率，是他拍着胸脯担保，要是亏了，从他的账房工钱里扣。

“该上台了。”师父拍了拍马嘉祺的肩，递给他一支银质的发簪，“别慌，就像在院子里唱给简先生听那样。”

马嘉祺点点头，接过发簪别在发间，转身时看见简亓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里面是颗裹着糖霜的山楂。“含着，”简亓把山楂塞进他嘴里，甜意瞬间漫开，“润喉，也壮胆。”

少年含着山楂，走上通往戏台的木梯。脚步声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和他的心跳叠在一起。掀开后台的门帘时，台下的喝彩声忽然涌进来，像涨潮的水，把他裹得暖融融的。

戏台的灯笼亮得晃眼，台下坐满了人，八仙桌摆得整整齐齐，茶盏里的水汽袅袅升起。他看见张阿婆坐在第一排，手里举着个写着“小马加油”的纸灯；看见简亓站在账房的窗口，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像暗夜里的星。

锣鼓声起，马嘉祺抬手拢了拢水袖，开口唱道：“惟愿取情似坚金，意似坚金，取情似坚金，意似坚金，休使前人笑后人。”声音清润，带着戏腔特有的婉转，比在院子里唱时多了几分舞台的张力，却依旧藏着少年人的真心。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锣鼓声和他的歌声在戏楼里回荡。他饰演的杨玉环，眉眼含情，水袖翻飞时，银线在灯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像蝶翼振翅。唱到“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时，他的目光越过台下的人群，落在账房的窗口——简亓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他的戏单，指尖轻轻摩挲着“定情”二字。

简亓看着戏台上的少年，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戏园后门的雪天。那时的马嘉祺裹着破棉袍，啃着冷馒头，眼睛亮得像浸在雪光里的星；想起石桥下的《惊梦》，雪落在少年的发顶，歌声清润得像刚融的冰；想起院子里的梅树，少年穿着白棉衫，哼着《长生殿》的调，剥栗子给他吃。

这三年，少年的戏越唱越好，从被伍老板克扣赏钱的小戏子，变成了能独挑大梁的台柱子。而他，也从那个藏着心事的账房先生，变成了能为少年撑起一片天的简亓。

“好！”台下忽然响起喝彩声，是张阿婆带头喊的，紧接着，掌声像潮水般涌来，差点掀翻了戏楼的瓦。马嘉祺的耳尖红了，却唱得更稳了，水袖翻飞间，把杨玉环的娇羞与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中场休息时，马嘉祺回到后台，刚卸下头冠，就看见简亓端着杯温水走进来。“唱得很好。”简亓把水杯递给他，指尖碰过他的手腕，是暖的，“台下的老戏迷都说，好久没听过这么地道的《长生殿》了。”

马嘉祺喝了口水，忽然从袖袋里摸出颗糖炒栗子，塞在简亓手里：“张阿婆给的，说甜，你尝尝。”栗子还带着温度，裹着糖霜，像少年眼里的光。

简亓捏着栗子，忽然想起当年在石桥下，少年塞给他的红纸包，里面的山楂酸得他皱眉，却舍不得吐。如今，少年的糖炒栗子甜得发腻，却让他心口暖得发沉。

下半场的“埋玉”一折，气氛变得凝重起来。马嘉祺的歌声里多了几分悲怆，唱到“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时，声音哽咽，眼里含着泪光。台下的观众也被感染了，有人悄悄抹眼泪，张阿婆的纸灯也不晃了，静静地照着戏台。

简亓站在账房的窗口，看着戏台上的少年。水袖翻飞间，少年的身影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雪天的石桥、院子里的梅树、铜炉里的茶……那些碎在时光里的瞬间，此刻都化作了戏台上的歌声，温柔而坚定。

戏终人散时，台下的观众迟迟不肯离去，纷纷喊着“再来一段”。马嘉祺穿着戏服，站在戏台中央，深深鞠了一躬。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账房的窗口，简亓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颗剥好的栗子，对着他笑。

回到后台，马嘉祺刚卸下妆，就被简亓拉着走出戏楼。元宵夜的月亮很圆，挂在戏楼的飞檐上，像个银盘。街上的灯笼还亮着，行人来来往往，带着节日的热闹。

“简先生，”马嘉祺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简亓的眼睛，“我们做到了。”

简亓点点头，抬手揉了揉他的发，指尖沾了点残留的脂粉：“我们做到了。”他顿了顿，声音裹着晚风的温柔，“以后，你可以在这里唱一辈子《长生殿》，唱给喜欢的人听。”

马嘉祺的眼睛亮了，忽然拉起简亓的手，往院子的方向跑。“我们回去煮茶！”少年的声音裹着笑意，“我给你唱‘定情’，唱到天亮！”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戏楼的掌声还在身后回荡，院子里的梅树在月光下泛着银白，铜炉里的茶还温着，桂花的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甜，漫在风里。

简亓被少年拉着跑，手里的栗子还带着温度。他看着少年的背影，忽然觉得，当年在石桥上许下的愿，不仅实现了，还比想象中更美好。有戏，有茶，有糖炒栗子，有唱《长生殿》的少年，日子像这元宵夜的月亮，圆满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