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院茶》
南京的春天来得比北方暖些,院角的梅树是搬进来那天马嘉祺亲手栽的,此刻枝桠上还留着几瓣迟落的白梅,沾着清晨的露,像撒了层碎银。
简亓蹲在石桌旁擦铜炉,是去年冬天在旧货市场淘的,铜皮磨得发亮,壶腹上刻着枝瘦梅。马嘉祺端着青瓷茶盏从屋里出来,白棉衫的袖口沾了点茶渍,像落了朵浅黄的桂:“简先生,茶饼温好了,是去年的龙井。”
少年把茶盏放在石桌上,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是晒干的桂花,金晃晃的裹在棉布里,是去年秋天在戏班后院摘的。他捏了两瓣撒进铜炉,茶香混着桂香漫开,裹着梅枝的清寒,像把整个季节的温柔都揉进了风里。
“你看这梅,”马嘉祺蹲在简亓身边,指尖碰了碰梅枝上的残瓣,“去年冬天开得可盛了,我还折了枝插在你账房的笔筒里,你说像堆了雪。”
简亓的指尖顿了顿。去年冬天他刚接了戏班的账,每晚都要算到三更,笔筒里的梅枝是马嘉祺趁他算账时偷偷放的,花瓣落了满桌,沾在账本的墨字上,像把冷硬的数字都染软了。
“今年冬天,我们多摘点梅,腌成梅酱。”简亓往铜炉里添了点炭火,火星在炉底明灭,“你不是说想吃梅酱配年糕吗?”
马嘉祺的眼睛亮了,指尖绕着茶盏的瓷边:“还要唱《长生殿》给你听!戏班的师父说我现在唱‘定情’比以前稳了,水袖也不会扫翻茶盏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屋里抱出个木匣子,打开时露出叠得整齐的戏服——是新做的白缎长衫,绣着暗纹的梅,是用他上个月的戏酬买的。
“等下唱给你听?”马嘉祺拎起戏服的水袖,在石桌旁转了个圈,棉衫滑落在臂弯,白缎的光裹着他的肩,像落了片云。
简亓往茶盏里斟茶,茶汤碧得像春溪:“先喝茶。”他把茶盏推到少年面前,指尖碰过他的手腕——是暖的,不像三年前在石桥上,冻得发红的指节能硌得人心疼。
马嘉祺捧着茶盏小口喝着,忽然看见院门口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是去年帮他们搬行李的街坊。老人手里拎着个竹篮,笑着走进来:“小马,你要的糖炒栗子,刚出锅的!”
“张阿婆!”马嘉祺跳起来接篮子,栗子的香混着茶桂香,把院子填得暖融融的。他抓了颗剥给简亓,糖霜沾在指尖,像裹了层蜜:“你尝尝,比当年石桥底下那半斤甜多了。”
简亓咬了口栗子,甜香裹着面香,是踏实的暖。他想起三年前在石桥下,少年塞给他的红纸包,里面的山楂酸得他皱眉,却舍不得吐——那是少年藏了好久的甜,像寒夜里的星。
“阿婆坐,喝杯茶。”简亓给老人添了盏茶,老人笑着摆手:“不了,家里孙儿等着呢,你们慢享。”她走时拍了拍马嘉祺的肩:“这孩子,现在看着比去年精神多了。”
马嘉祺的耳尖红了,蹲在石桌旁剥栗子,把剥好的都放进简亓的茶盏里。铜炉的茶沸了,咕噜声裹着风里的梅香,他忽然哼起《长生殿》的调,是“定情”里的“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声音清润,比戏台上少了妆面的刻意,多了烟火气的软。
简亓看着他的发顶,白梅的瓣落在他的发间,像撒了点雪。这一年,戏班的生意渐渐稳了,马嘉祺成了台柱子,他的账也做得顺了,院角的梅开了又落,铜炉的茶煮了又温,日子像这茶里的桂,慢慢沉底,却香得久。
“你看,”马嘉祺忽然举起剥好的栗子,举到简亓面前,“这栗子像不像当年你背我过石桥时,落在你肩上的雪?”
简亓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三年前的雪夜,少年伏在他背上,下巴抵着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问“什么时候能离开”;想起石桥下的《惊梦》,想起红纸包里的山楂,想起账笔筒里的梅枝——那些碎在时光里的瞬间,像这茶里的桂,此刻都浮了上来,暖得人心口发沉。
他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发,指尖沾了点梅瓣的露:“不像。”他顿了顿,声音裹着茶桂香,“比雪甜。”
马嘉祺笑起来,把栗子塞进他嘴里,水袖扫过铜炉的壶柄,茶盏晃了晃,茶汤溅在石桌上,像落了朵浅黄的桂。简亓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当年在石桥上许下的愿,早已经实现了——有梅,有茶,有糖炒栗子,有唱《长生殿》的少年,日子像这铜炉里的茶,温着,香着,把过往的寒都融成了暖。
风卷着梅瓣落在石桌上,沾在茶盏的瓷边,像撒了层碎银。马嘉祺拎起戏服的水袖,在院角的梅树下转了个圈,白缎的光裹着梅香,像把整个春天都穿在了身上。简亓坐在石桌旁,捧着茶盏,看着少年的身影,忽然想起当年在石桥上,他说“到了南京,我们租个带院子的房子”——原来最好的远方,不是逃开过往,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把日子过成想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