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烬》
简亓指间的烟燃到第三寸时,马嘉祺终于抬了眼。
他睫毛上还沾着后台化妆间的金粉,像被揉碎的星子落在鸦羽上。烟雾裹着劣质烟草的焦苦味漫过来,马嘉祺忽然笑了——是那种带着少年气的、没什么防备的笑,露出一点虎牙尖:“简老师,你又偷程以清的烟。”
简亓的指尖顿了顿。烟卷是薄荷味的,凉意在指腹蜷成细小的刺,他想起三年前在音乐学院的琴房,少年的马嘉祺也是这样笑着,把肖邦的《F小调协奏曲》弹得像一捧碎冰。那时候简亓的衬衫袖口还熨得平整,口袋里总装着陶桃塞的水果糖,而不是现在这种廉价打火机和皱巴巴的合同。
“没偷,”他把烟往唇边送了送,声音裹在烟雾里发沉,“他欠我三个月分成。”
后台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把马嘉祺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像片被揉皱的纸。他刚结束《第二人生》的拍摄,戏服领口还别着程以清的银色领针,却偏要学简亓的样子松松垮垮地靠在化妆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台面上的剧本。简亓看见那剧本的扉页写着“简亓”两个字,是马嘉祺的笔迹,带着点没长开的圆钝。
“简老师,”马嘉祺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秘密,“你今天那场戏,说‘我缺’的时候,手在抖。”
烟烧到了滤嘴,烫得简亓蜷了蜷手指。他把烟蒂按在化妆台的瓷砖缝里,火星溅起来又迅速熄灭,像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他缺的从来不是钱,是琴房里没弹完的乐句,是陶桃没递过来的那颗糖,是十七岁那年没抓住的、从指缝里漏走的人生。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他把烟盒揣回西装内袋,指尖擦过马嘉祺垂在身侧的手腕,那里还带着舞台灯烤出来的温度。
马嘉祺没再说话。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带松了,露出一小截泛白的脚踝。简亓忽然想起下午拍的那场戏:程以清把破碎的奖杯砸在地上,而简亓站在阴影里,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导演喊“卡”的时候,马嘉祺抱着剧本跑过来,递给他一瓶冰可乐,瓶身还凝着水珠:“简老师,你演得好像真的不会痛哦。”
那时候简亓的喉结动了动,没说其实他的指节早被奖杯的碎瓷划开了口子,血渗在西装衬里上,像朵暗下去的花。
“走了,”简亓拉了拉领带,把领口扯出一点松垮的弧度,“伍总还在等。”
马嘉祺“哦”了一声,却没动。他忽然抬起头,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简老师,你说平行世界里的简亓,会不会还在弹琴?”
烟味还没散干净,混着马嘉祺身上的橘子汽水味,裹成一团模糊的暖。简亓的脚步顿在后台门口,应急灯刚好亮起来,把少年的轮廓照得清清楚楚——额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是和他十七岁时一模一样的、没被生活磋磨过的模样。
他想起飞机失事的那个清晨,他攥着陶桃留下的琴谱站在停机坪,风把纸张吹得哗哗响,而现在,马嘉祺正用那双弹过肖邦的手,轻轻碰了碰他西装上沾的烟灰。
“会吧,”简亓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走的烟,“他应该有架新的三角钢琴,不用再弹学校琴房里那架走音的旧琴。”
马嘉祺笑起来,这次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那他身边,会不会有个像我一样的人,听他弹琴?”
简亓没回答。他推开门,走廊的灯光涌进来,把马嘉祺的影子钉在原地。他听见少年在身后喊“简老师明天见”,声音脆得像玻璃珠子落在地上,而他的西装口袋里,还揣着那颗没来得及给陶桃的水果糖,已经化得黏了。
烟烬落在瓷砖上,积成一小撮灰。后来马嘉祺在简亓的旧公文包里翻到一张照片,是音乐学院的毕业照,十七岁的简亓站在琴房门口,衬衫领口别着颗水果糖,而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等这场雨停了,就去买新琴。”
那天后台的应急灯最后一次亮起时,马嘉祺看见简亓的背影在走廊尽头顿了顿,像被什么绊住了脚步。而他不知道的是,简亓口袋里的糖纸,正慢慢洇出一点橘子汽水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