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烬·平行章》
雨是在傍晚落下来的。
简亓指尖的琴键沾着点潮湿的凉意,《F小调协奏曲》的旋律从三角钢琴里淌出来时,像把窗外的雨丝都揉成了软的。马嘉祺蜷在琴凳旁的地毯上,怀里抱着半袋橘子软糖,包装纸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这是他第三十七次把糖纸折成星星,指尖沾着点糖霜,蹭在简亓垂下来的衬衫袖口上。
“简老师,”他含着颗糖说话,声音黏糊糊的,“你今天弹的和上次不一样。”
琴键的声音顿了半拍。简亓偏过头时,发梢扫过琴谱的页脚,露出一点浅淡的梨涡——这是马嘉祺没见过的模样,不是那个把领带系得像枷锁的经纪人,是十七岁的、衬衫领口别着水果糖的简亓。他指尖还搭在黑白键上,指节干净得没有一点碎瓷划过的疤:“哪里不一样?”
“这里,”马嘉祺爬起来,手指点在琴谱的休止符上,“上次你在这里顿了三秒,今天只顿了一秒。”
简亓的睫毛颤了颤。他想起昨天在琴房外看见的场景:少年抱着谱子蹲在银杏树下,把落在琴谱上的叶子都小心夹进书里,像在收藏一整个秋天的风。那时候他刚结束教授的小课,西装口袋里还揣着陶桃塞的热可可,而马嘉祺转过头时,眼睛亮得像浸在蜜里的星。
“因为今天没下雨。”他说。
窗外的雨确实停了。夕阳把云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漫过琴房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出大片暖黄的光斑。马嘉祺把软糖袋推到简亓手边,自己则趴在琴凳边缘,盯着他按琴键的手指看——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练琴磨出来的,却不像后来拿烟时那样,带着点冷硬的糙。
“简老师,”他忽然问,“你什么时候买新琴的?”
琴键的声音又慢下来。简亓的指尖划过最高音区的C键,余音像片轻羽落在空气里:“上周。你说琴房的旧琴走音那天,我就去订了。”
马嘉祺的耳朵尖忽然红了。他把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半双眼睛:“我随便说的……”
“不是随便的。”简亓的声音很轻,却刚好裹住琴房里的安静,“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
这话像颗糖掉进温水里,慢慢化开来。马嘉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琴音里,一下一下,比肖邦的旋律还烫。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后的后台,烟雾裹着劣质烟草的味道,简亓的指尖擦过他的手腕,温度却像现在这样,暖得让人想攥住。
“那你弹《圆舞曲》好不好?”他抬起头,眼睛里落满了夕阳,“我想听你弹《降E大调》。”
简亓没说话,只是指尖一转,旋律就从《F小调》换成了《降E大调圆舞曲》。这是肖邦写给乔治·桑的曲子,带着点温柔的缱绻,像把春天的风都揉进了琴键里。马嘉祺跟着旋律轻轻晃着腿,软糖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时,他看见简亓的衬衫领口别着颗水果糖——是橘子味的,和他怀里的软糖一个味道。
“简老师,”他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那颗糖,“这个糖,是给我的吗?”
琴音顿了一瞬,又很快续上。简亓的耳尖也染了点红,却没躲开他的手:“陶桃给的。你要是想吃……”
“我想吃。”马嘉祺没等他说完,就把糖摘下来,剥了包装纸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裹着薄荷的凉,像琴房里的夕阳混着雨后的风,刚好是他喜欢的味道。
窗外的云又聚起来,却没再下雨。简亓的琴音落下去时,最后一缕夕阳刚好漫过琴谱的最后一行,把“等这场雨停了,就去买新琴”的铅笔字,染成了暖黄的颜色。马嘉祺含着糖,趴在琴凳上看着他,忽然觉得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皱巴巴的合同,没有碎掉的奖杯,只有琴音、软糖,和没被风吹散的夕阳。
后来很多年,马嘉祺都记得这个傍晚。记得简亓衬衫上的水果糖,记得琴房里的《圆舞曲》,记得夕阳漫过琴键时,他听见的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不是像你,是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