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烬·收谱记》

琴音落尽时，夕阳已经沉到了琴房外的银杏树梢。

简亓指尖的余温还裹在琴键上，他刚要抬手合谱，马嘉祺忽然“哎”了一声，扑过去按住了他的手腕：“等下！谱子上沾了糖霜。”

少年的掌心带着软糖的甜香，贴在他手腕内侧的皮肤时，像落了片温软的云。简亓低头看，果然见《降E大调圆舞曲》的谱页边缘，沾着点浅黄的糖渍——是马嘉祺刚才折星星时蹭上去的，像不小心落进音符里的蜜。

“我来擦。”马嘉祺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巾，是下午在便利店买软糖时送的，上面印着橘子汽水的图案。他蹲在琴凳旁，指尖轻轻蹭着糖渍，动作轻得像怕惊飞谱页上的音符。

简亓没动。他看着少年的发顶，柔软的黑发里沾着点夕阳的金，忽然想起昨天在琴房外，马嘉祺也是这样蹲着，把银杏叶一片一片夹进谱子里。那时候风把他的衣摆吹得晃起来，像只刚落稳的蝴蝶。

“你夹的叶子，”简亓忽然开口，声音裹在琴房的安静里，“都干了。”

马嘉祺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把谱子翻到中间一页——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正躺在“tr”颤音符号旁边，叶脉已经泛了脆，却还留着秋天的形状。“我知道，”他把叶子捏起来，对着光看，叶尖的纹路像被阳光描过边，“但干了也好看，像把秋天钉在谱子里了。”

简亓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很多年前的琴房，自己也喜欢在谱页里夹东西——陶桃送的糖纸，教授写的便签，甚至是某次演出后落在琴凳上的花瓣。后来那些谱子被锁在行李箱里，跟着他跑遍了各个城市的后台，直到某次搬家时，被伍总扔进了垃圾桶。

“那这个也夹进去吧。”马嘉祺忽然把刚才折的星星糖纸递过来，琥珀色的包装在灯光下泛着光，“这个是第三十七颗，代表今天的圆舞曲。”

简亓接过糖纸，指尖碰到少年的指腹时，他看见马嘉祺的耳朵又红了。糖纸被折得很规整，棱角处沾着点糖霜，像颗裹了蜜的星。他把糖纸夹进谱子的扉页，刚好压在“等这场雨停了，就去买新琴”的铅笔字上面——那行字已经被夕阳染成了暖黄，和糖纸的颜色融在一起，像句被甜裹住的承诺。

“你为什么总折星星？”简亓忽然问。

马嘉祺把最后一页谱子抚平，听见这话时，忽然抬起头笑了，露出一点虎牙尖：“我妈说，折满九十九颗，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你的愿望是什么？”

少年的眼睛里落满了夕阳，亮得像浸在糖里的星：“我的愿望是，简老师能一直弹钢琴。”

简亓的指尖忽然攥紧了谱页。他想起后台的应急灯，想起皱巴巴的合同，想起那个把烟蒂按在瓷砖缝里的夜晚——那时候马嘉祺也是这样看着他，眼睛亮得像能把他从阴影里拉出来。

“这个愿望，”简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确定的温度，“已经实现了。”

马嘉祺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把剩下的糖纸都抱在怀里：“那我再折六十九颗，凑够一百颗，许下一个愿望。”

“下一个愿望是什么？”

“不告诉你。”少年把脸埋进谱子里，声音闷闷的，“等折满了再告诉你。”

简亓没再问。他开始收拾谱子，指尖划过每一页时，都能碰到马嘉祺留下的痕迹——糖渍、银杏叶、星星糖纸，像把细碎的甜，都缝进了音符的缝隙里。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琴房的灯是暖黄色的，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一片柔软的形状。

马嘉祺忽然想起什么，从地上捡起刚才的橘子软糖袋，把最后一颗糖递到简亓嘴边：“这个给你，是今天的收尾。”

简亓没躲开。糖块裹着薄荷的凉，在舌尖化开时，他看见少年的眼睛里，映着琴房的灯，像落了一整个银河的星。他忽然明白，马嘉祺折的不是星星，是把那些被生活磋磨掉的甜，一点一点，都填回了他的人生里。

“收好了。”马嘉祺把最后一本谱子放进琴头的谱架里，拍了拍手，糖霜从他指尖落下来，像碎掉的星。

简亓看着谱架上的琴谱，扉页的星星糖纸正泛着暖黄的光。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后的后台，马嘉祺在旧公文包里翻到的那张照片——十七岁的自己站在琴房门口，衬衫领口别着水果糖，而现在，少年正站在他身边，把甜和光，都重新还给了他。

窗外的风又吹起来，却没再带起冷意。简亓低头，看见马嘉祺的鞋带又松了，露出一小截泛白的脚踝——和很多年后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他弯腰，轻轻替少年系好了鞋带。

“走吧，”简亓把琴盖轻轻合上，琴键的余音像片轻羽落在空气里，“去买新的软糖。”

马嘉祺的眼睛亮起来，像被点亮的星：“买橘子味的吗？”

“嗯，”简亓的声音里带着点浅淡的笑，“买两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