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韶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口干舌燥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带着酒气的暧昧和令人面红耳赤的细节——她如何赌气喝光了父皇的珍藏,如何在醉意朦胧中见到季疏砚,如何无理取闹、甚至“动手动脚”,如何逼着他叫出那声绝不该出口的“阿韶”……
“轰”的一声,血液仿佛全部冲上了脸颊和耳根,烧得她几乎要冒烟。
她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外衫不知去向,长发凌乱地披散着。
沈薇韶“染秋!”
她声音沙哑地唤道,带着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染秋应声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醒酒汤,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和促狭:
染秋“殿下,您醒了?头疼得厉害吧?快先把这汤喝了。”
沈薇韶接过汤碗,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
她避开染秋探究的目光,故作镇定地问:
沈薇韶“昨夜……本宫醉了之后,可有失仪?”
染秋抿嘴一笑,眼神飘忽:
染秋“殿下醉酒后……很是率真可爱。”
率真可爱?沈薇韶的心沉了沉,这绝不是好词!她追问道:
沈薇韶“季疏砚……他何时走的?”
染秋“季大人将您送回房,看着奴婢服侍您躺下,又等了片刻,确认您无碍后,才冒雪离开的。那时……都快天亮了。”
染秋如实禀报,特意强调了“将您送回房”和“冒雪离开”。
沈薇韶握着汤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他送她回来的?还等到她安睡才走?那昨夜那些荒唐的举动,他岂不是看了个彻底?还有那声“阿韶”……
一股混合着羞赧、懊悔、以及更深层悸动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腾。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昭阳公主,竟在臣子面前醉态百出,还……还那般胡闹!
沈薇韶“他……可曾说过什么?”
她低声问,目光盯着碗中晃动的汤水。
染秋“季大人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奴婢好生照顾您,让您多休息。”
染秋想了想,又补充道,
染秋“不过,季大人走的时候,神色……似乎与往日不同。”
沈薇韶“有何不同?”
染秋“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好像轻松了些,又好像……更沉重了?但眼神很亮。”
染秋努力形容着。
沈薇韶沉默不语。
轻松?沉重?亮?这算什么形容!她烦躁地将空碗递给染秋:
沈薇韶“更衣。本宫要洗漱。”
洗漱更衣时,沈薇韶刻意挑选了一套颜色最沉、款式最庄重的宫装,试图用外表的威严来压住内心的波澜。
然而,镜中那张即便敷了薄粉也难掩宿醉疲惫与眼底一丝慌乱的脸,却让她更加气闷。
用过早膳(她毫无胃口),沈薇韶强迫自己处理一些回京前的琐事,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园中积雪反射着刺眼的光。她想起染秋说他“冒雪离开”……
那个木头,也不知道冻坏了没有?他手臂的伤,可别又加重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关心他做什么?昨夜丢的人还不够吗?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心绪又是另一回事。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坐立难安,书卷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午后,她终于按捺不住,装作不经意地对染秋吩咐:
沈薇韶“去……问问季通判,关于漕银案善后的几份文书,可曾整理妥当了?若妥当了,便……让他送来给本宫过目。”
这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漕银案的文书,自有府衙和京中来的专员处理,何须她亲自过问细节?又何须季疏砚亲自送来?
染秋却心领神会,忍着笑应道:
染秋“是,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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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疏砚的官署距离沁芳园不远。
他几乎也是一夜未眠,却不是因酒,而是因心潮澎湃。昨夜的一切如同梦幻,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
怀中温软的触感,她迷蒙依赖的眼神,那声冲破藩篱的“阿韶”……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搅得他心绪难平。
清晨回到府中,他换了官服,强迫自己投入公务,试图用忙碌压下那翻腾的情感。然而,袖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的气息,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手腕的滚烫。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当染秋前来传话,说公主询问文书时,季疏砚的心猛地一跳。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她……愿意见他了?在经历了昨夜那般尴尬(于她而言)的情景之后?
他迅速整理好手边几份相关的卷宗(其实早已备好),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再次前往沁芳园。
这一次,他没有被拦在门外。侍卫恭敬地引他入内,直接带到了西暖阁。
暖阁内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昨夜的酒气早已被清雅的熏香取代。
沈薇韶端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深紫色蹙金宫装,发髻高挽,簪着赤金凤钗,仪态端严,面色平静,仿佛昨夜那个醉眼朦胧、胡搅蛮缠的女子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略显飘忽、不敢与他长久对视的目光,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季疏砚“微臣参见殿下。”
季疏砚依礼躬身,声音平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薇韶“免礼。”
沈薇韶的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
沈薇韶“文书可带来了?”
季疏砚“在此。”
季疏砚上前,将卷宗呈上。
沈薇韶接过,却没有立刻翻看,只是随意放在手边的小几上。
暖阁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季疏砚垂手立在下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那视线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一丝……羞恼?
终于,沈薇韶清了清嗓子,开口,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冷淡和疏离:
沈薇韶“昨夜我饮酒过量,若有失仪之处,季通判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是在为昨夜的行为找补,试图将一切归咎于醉酒。
季疏砚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她,缓缓道:
季疏砚“殿下昨夜只是心中郁结,借酒抒怀,并无失仪。倒是臣……冒昧打扰,照顾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将昨夜抹去,反而点明她“心中郁结”,并主动承担了“照顾不周”的责任,言语间透着一股温和的包容与……了然。
沈薇韶被他这坦然的态度弄得一怔,准备好的冷言冷语竟有些说不出口。
她看着他清俊脸上那抹自然的关切,和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心头那点因尴尬而生的恼怒,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沈薇韶“你……你的手臂,伤势如何了?”
她别开视线,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季疏砚“劳殿下挂心,已无大碍。”
季疏砚心中一暖,轻声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少了之前的尴尬与对峙,多了几分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涌动。
沈薇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卷宗的边缘,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再次抬眸,看向季疏砚,目光复杂,声音却清晰了许多:
沈薇韶“季疏砚,关于…关于父皇可能有的那个念头,还有那些流言,你是怎么想的?”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目光灼灼地迎上她的视线,不再有任何闪躲和迂回:
季疏砚“阿韶。”
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唤出了她的名字,虽然声音很轻,却无比郑重,
季疏砚“我的想法,昨夜已经说过。婚姻乃人生大事,尤其是于你而言,更应慎重。它不应是流言驱使,不应是圣意独断,而应是两心相知,情投意合,彼此尊重,共许白头。”
他顿了顿,看着她微微睁大的凤眸,继续道:
季疏砚“我出身寒微,幸得陛下赏识,殿下……青眼,方能立足于此。我自知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奢求。但若……若殿下心中,对我季疏砚,有半分不同于他人的情谊,那我愿竭尽所能,以真心相待,以余生相护,不辜负这份情意,更不辜负殿下这个人本身。”
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发自肺腑。
他坦然承认了身份的差距,却没有妄自菲薄;他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却将最终的选择权,郑重地交还给了她。
沈薇韶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这番坦诚得近乎直白的话语,心中那最后一点冰封的壁垒,轰然倒塌。
酸涩、悸动、温暖、还有一丝委屈后的释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得她眼眶微热。
他没有逃避,没有推诿,更没有因那“驸马”的诱惑而沾沾自喜或急于表态。他尊重她,在乎她的感受,甚至……愿意等待她的“情谊”。
这份郑重,这份将她视作独立个体而非附属品的态度,远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打动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哽咽。
最终,她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染上了一层薄红,声音低若蚊蚋,却清晰地落入了季疏砚耳中:
沈薇韶“谁……谁对你有情谊了……不知羞……”
这话听起来像是嗔怪,但那语气中的娇羞与软化,却与否认截然不同。
季疏砚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侧脸和那不自觉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心中仿佛有万千烟火同时绽放,绚烂无比。他知道,有些话无需再说,有些心意,已然相通。
阳光透过窗棂,正好洒在两人之间,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彼此眼中,那再也无法隐藏的熠熠光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