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疏砚与沈薇韶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悄然捅破后，沁芳园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两人在外人面前依旧保持着公主与臣属的礼数，但眉眼交汇间的流转情意，偶尔独处时低语的默契，以及沈薇韶不再刻意回避的态度，都让染秋等近身侍从心中暗喜，只觉得园中连冬日残雪都透着几分暖意。

然而，就在沈薇韶回京之期将近，两人都沉浸在这份初初明朗的情愫中，小心翼翼规划着未来（至少是内心的期许）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而至，将尚在萌芽的情感猛地抛入了惊涛骇浪之中。

这日，一队身着玄甲、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风尘仆仆地闯入扬州城，径直来到季疏砚的通判官署。

为首之人面色冷峻，手持明黄绢帛，当众宣读了皇帝陛下的诏令。

诏令内容，让所有闻者变色——有人向都察院密告，新任扬州府通判季疏砚，在漕银案查办期间，涉嫌收受案犯家属巨额贿赂，并利用职务之便，为其开脱罪责，篡改关键证供！陛下震怒，特命锦衣卫南下，即刻锁拿季疏砚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季疏砚，接旨吧！”

锦衣卫千户将诏令一合，目光如刀。

官署内外一片哗然。

周文敏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季疏砚收受贿赂？篡改证供？这怎么可能？！漕银案能破，季疏砚居功至伟，且他为人清正，有目共睹！

季疏砚本人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苍白。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撩起官袍下摆，跪地接旨，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季疏砚“臣，季疏砚，接旨。然此指控纯属诬陷，臣愿随诸位大人进京，面圣陈情，以证清白！”

“是否诬陷，自有朝廷法度裁断。”锦衣卫千户一挥手，“拿下！”

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卸去季疏砚的官帽官服，上了镣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扬州城，自然也传到了沁芳园。

沈薇韶正在核对最后一批回京的行李清单，闻听此讯，手中的玉笔“啪”地一声掉在案上，摔成两截。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染秋慌忙扶住她。

沈薇韶“你说什么？锦衣卫锁拿了季疏砚？罪名是……受贿篡供？！”

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凤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滔天怒火。

“是……是的，殿下，千真万确！锦衣卫已经押着季大人往城外去了！”报信的侍卫声音颤抖。

沈薇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诬陷！这绝对是诬陷！是漕银案背后残余势力的反扑？还是朝中有人见不得季疏砚受宠，趁机落井下石？抑或是……针对她而来的？

她来不及细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就这样被带走！进了锦衣卫的诏狱，就算清白，也得脱层皮！何况这明显是有人精心构陷！

沈薇韶“备马！立刻！”

她厉声喝道，甚至来不及更换繁复的宫装，抓起一件狐裘披风便往外冲。

染秋“殿下！殿下三思！锦衣卫奉的是皇命，您这样贸然前去，恐有不妥！”

沈薇韶“皇命？本宫也是父皇的女儿！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忠臣蒙冤？！”

沈薇韶怒极，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人，

沈薇韶“让开！今日谁拦本宫，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她周身迸发出的凛冽气势与决绝，让所有人不敢再劝。一行人匆匆备马，朝着锦衣卫离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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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北门外十里，长亭处。

锦衣卫的队伍正在此短暂休整，准备换马赶路。季疏砚戴着沉重的镣铐，被单独看守在一辆囚车旁。

冬日的寒风凛冽，吹得他单薄的囚衣猎猎作响，但他背脊挺得笔直，面色沉静，目光望着京城的方向，并无惧色，只有深沉的凝重与思索。他在想，是谁要陷害他？目的何在？会牵连到她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烟尘滚滚。锦衣卫立刻警觉地按刀戒备。

只见数骑旋风般冲到近前，为首一骑上，赫然是披着银狐裘、发髻微乱、却满面寒霜的昭阳公主沈薇韶！

“参见公主殿下！”锦衣卫千户见到她，虽有些意外，但仍依礼下马参拜。

沈薇韶勒住马，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囚车旁的季疏砚。看到他身上沉重的镣铐和单薄的囚衣，她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疼得几乎窒息。但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锐利地扫向锦衣卫千户。

沈薇韶“陈千户，季通判所犯何罪，需劳动锦衣卫千里锁拿？”

她的声音冰冷，带着无形的威压。

陈千户不卑不亢地回道：

“回殿下，季疏砚涉嫌收受贿赂、篡改漕银案证供，陛下已下明诏，命我等押解其进京受审。具体案情，臣不便多言，还请殿下体谅。”

沈薇韶“涉嫌？”

沈薇韶“既是涉嫌，为何不经地方有司初审，直接越级由锦衣卫锁拿？镣铐加身，视同重犯，这便是朝廷对待有功之臣的方式吗？！”

“殿下，此乃陛下旨意，臣等只是奉命行事。”陈千户语气强硬了几分。

沈薇韶“父皇旨意，本宫自然遵从。”

沈薇韶“但季通判于漕银案中立下大功，乃众人皆知。如今仅凭一纸匿名密告，便要将其如重犯般锁拿进京，岂不令天下忠臣寒心？本宫要求，即刻卸去他的镣铐，准其乘马车进京，并允许本宫派人随行照料！待案情查明，若他真有罪，国法无情；若他是被诬陷，朝廷也需还他一个公道，而非如此折辱！”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既维护了皇帝权威，又据理力争，更直接提出了要求。

陈千户面露难色：“殿下，这……镣铐乃按制，臣等不敢擅专。至于随行照料……”

沈薇韶“陈千户！”

沈薇韶提高声音，凤眸中寒意逼人，

沈薇韶“你锦衣卫办案，本宫无权干涉。但季疏砚是朝廷命官，更是本宫亲自保举、父皇嘉奖过的功臣！在本宫眼皮底下，你们就想如此对待他？今日你若执意如此，本宫便在此长亭设案，上书父皇，问一问这究竟是查案，还是折辱功臣、寒彻天下士子之心！”

她说着，竟真的翻身下马，对身后侍卫喝道：

沈薇韶“设案！取笔墨来！”

这番举动，已不仅仅是维护，更带着不惜以公主之尊对抗皇命（至少是执行方式）的决绝！

陈千户脸色变了又变。他深知这位昭阳公主深得帝心，性情刚烈，若真让她在此上书闹开，恐怕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何况，公主的要求虽有些逾矩，但细想之下，季疏砚毕竟只是“涉嫌”，且确有功劳，给予一些体面，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权衡再三，终于咬牙道：“殿下息怒！既然殿下如此说……臣可做主，卸去季疏砚刑具，准其乘坐马车。但随行照料之人，须由我锦衣卫指定，且不得干扰办案。”

这已是极大的让步。

沈薇韶紧绷的心弦微松，知道这已是极限，不再强求。她点了点头。

陈千户示意手下卸去季疏砚的镣铐。沉重的铁链落地，发出闷响。

沈薇韶一步步走到季疏砚面前。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看到他眼中复杂的情绪——感激，担忧，愧疚，还有深藏的温柔。

沈薇韶“季疏砚，”

她低声唤他，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沈薇韶“此去京城，山高路远，你……务必保重。记住，清者自清。本宫……我会在京中等你，等你回来，把话说清楚。”

她没有再用“本宫”，而是用了“我”。这句话里的承诺与牵挂，重逾千斤。

季疏砚看着她因疾驰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坚定，心中激荡澎湃，所有的不安与沉重仿佛都被她的目光熨帖。他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低沉而郑重的：

季疏砚“殿下，放心，等我。”

虽然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心间，也落在周围竖起耳朵的众人耳中。

沈薇韶脸颊微热，却用力点了点头。

陈千户在一旁催促：“殿下，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沈薇韶深深看了季疏砚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退后一步，让开路。

季疏砚被锦衣卫带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车门关闭前，他再次回头，望向长亭边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马车启动，渐渐远去，消失在官道尽头。

沈薇韶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烟尘散尽，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寒风卷起她的披风和发丝，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一片，又被一股熊熊燃烧的斗志填满。

陷害？诬告？不管是谁，想要动她认定的人，都要先问过她昭阳公主同不同意！

沈薇韶“回园！”

她翻身上马，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威严，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沈薇韶“立刻给太子皇兄写信！动用一切力量，查清诬告来源！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她必须尽快回京。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为了季疏砚的清白，也为了他们刚刚萌芽、却已历经风雨的感情。

雪又开始零星飘落，落在她肩头，很快被体温融化。前路艰难，但她眼中光芒璀璨，毫无惧色。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他们之间，已有了一份跨越身份、共度危难的约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