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软红阁那场难堪的冲突后，沈薇韶与季疏砚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骤然降至冰点。

沈薇韶再未召见过季疏砚，甚至有意无意地避免出现在他可能出现的场合。

她加快了收拾行装、准备回京的步伐，仿佛扬州的一切，连同那个人，都成了急于抛却的过往。

只是，园中侍从都察觉，公主殿下近日脾气愈发阴晴不定，时常对窗出神，那漂亮的凤眸里，时而凝着冰，时而燃着火，更多时候，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

季疏砚升任通判，有了独立的官署和宅院，但他却感觉比当初在陋室苦读时更加煎熬。

那夜沈薇韶失望冰冷的眼神，决绝离去的背影，以及那句“受不起”，如同梦魇，日夜缠绕着他。

他几次递帖求见，想当面解释清楚，帖子却都如石沉大海，被沁芳园的门房客客气气地退了回来，连一句回话都没有。

他知道，她不愿见他。

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面对那场由流言、误会、冲动和醉酒共同酿成的难堪。

公务依旧繁忙，漕银案的善后、新职务的交接、各方势力的试探与拉拢……季疏砚强迫自己投入其中，试图用忙碌麻痹那颗揪痛不已的心。

可每当夜深人静，或独自面对案牍时，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愤怒的眼神，她疲惫的转身，便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

他不再自称“微臣”，哪怕是在无人时想到她，心中也只是默念“她”，或是那个深藏的名字“薇韶”。这个改变细微而深刻，仿佛剥落了一层君臣的甲胄，露出底下血淋淋、乱糟糟的真实情感。可他连当面对她说一句“我”的机会都没有了。

周文敏见他日渐消沉，心中愧疚又焦急，那夜若不是自己撞见，或许不会闹到公主亲临那般不可收拾。他尝试劝慰：

周文敏“砚知，公主殿下正在气头上，过些时日，等她气消了，你再好好解释，或许……”

季疏砚“解释什么？”

季疏砚打断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季疏砚“解释我为何去那种地方？解释我心中的‘烦闷’？周兄，连我自己都觉得……那夜的辩解苍白无力。她说的对，无论理由是什么，我在那里烂醉如泥，是事实。这事实……伤了她。”

他比谁都清楚沈薇韶骄傲下的敏感，清楚她对“纯粹”和“尊重”近乎苛刻的要求。

他那夜的举动，在她看来，或许不仅是堕落，更是对她那份或许存在的情感的亵渎和轻慢。

周文敏“可你是为了……”

季疏砚“为了什么不重要了。”

季疏砚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扬州冬季湿冷的寒风似乎能穿透窗纸，直抵心底，

季疏砚“重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我让她失望了，让她难堪了。”

他不再说话，周文敏也只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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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扬州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花细碎，落地即融，将灰蒙蒙的天地染上一层湿冷的寒意。

沈薇韶的车驾，定于三日后启程回京。消息传出，扬州官场又是一阵忙乱的送别准备

沁芳园内，装箱、打点、核对礼单……一切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离别的萧索。

沈薇韶独自站在暖阁的窗前，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染秋为她披上一件银狐裘披风，轻声劝道：

染秋“殿下，窗前风大，仔细着了寒气。”

沈薇韶恍若未闻，只是静静地看着。

雪景本该是诗意的，可落入她眼中，却只剩一片茫茫的凉。

她想起两年前那个雨夜陋室，想起扬州重逢时街头的惊鸿一瞥，想起漕银案中无数个共同商讨的日夜，想起府衙遇险时他挡在身前的背影，想起他喂药时笨拙而认真的侧脸……最后，定格在软红阁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胸口闷得发疼。

她以为愤怒过后会是释然，是彻底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从心里剜去。可为什么，那股尖锐的痛楚和沉重的失落，却始终如影随形？甚至，在夜深人静时，他嘶喊出“理应两情相悦”时那双痛苦而恳切的眼睛，会反复出现在她梦里，搅得她不得安宁。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是在尊重她的意愿，而非抗拒？

可若真是尊重，为何要用那种方式？为何……不能早些告诉她？

沈薇韶“染秋，”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沈薇韶“你说，一个人若真在意另一个人，会忍心让她那样难堪吗？”

染秋愣了一下，斟酌着小心回答：

染秋“殿下，奴婢愚见，有时……人在情急之下，或心烦意乱之时，行事难免有失分寸。季大人他……或许并非本意。”

沈薇韶“不是本意……”

沈薇韶喃喃重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沈薇韶“可伤害已经造成了，不是吗？”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沈薇韶“罢了，准备回京吧。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能结束吗？她不知道。

同样望着这场初雪的，还有季疏砚。

他站在新宅的书房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素白粗糙的茶杯——那是两年前陋室里，她嫌弃过的那套茶具中的一只，他不知何时竟留下了它。

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化成水渍。

他的心也如同这被浸湿的窗纸，沉甸甸，冷冰冰。听说她三日后便要走了。这一别，山高水远，宫墙深深，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那些深埋心底的情愫，那些因骄傲、误会和笨拙而造成的伤害……难道就要这样，被这场冬雪彻底掩埋，成为此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

不。他不能。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冲破了他连日来的消沉与绝望。

他不能再躲在“微臣”的身份后，不能再等待“合适的时机”。他必须去见她，必须把心里的话，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哪怕她再次用冰冷的眼神看他，哪怕她下令将他赶出去，哪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她。

他猛地转身，取下衣架上的青色官袍，却又顿住。最终，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深蓝色布衣，如同一个最寻常的访客。

季疏砚“备马。”

他对候在外面的长随吩咐，声音因决绝而微微发颤。

“大人，去哪儿？”

季疏砚“沁芳园。”

雪，渐渐下得密了。

细碎的雪花打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季疏砚策马穿行在渐渐被薄雪覆盖的扬州街道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她。把一切都说清楚。然后，接受任何结果。

沁芳园门前的侍卫看到这个穿着布衣、雪花落满肩头、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年轻男子时，都愣了一下。他们认得这是新任通判季大人，但公主殿下早有明令……

“季大人，公主殿下有令，近日不见外客，尤其是……”侍卫首领为难地拱手。

季疏砚“我知道。”

季疏砚打断他，翻身下马，雪花随着他的动作簌簌飘落。他站直身体，目光坚定地看向那紧闭的、代表着天家威严的朱漆大门，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季疏砚“请通禀公主殿下，季疏砚求见。无关公务，只论私情。今日若不得见，我便在此等候，直到殿下愿意见我为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与决绝，在飘雪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侍卫们面面相觑，被他话语中的“私情”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所震慑。这位季大人，怕是疯了不成？

但看着他挺直如松、立于雪中的身影，那被雪花染白的鬓角，和眼中燃烧着的、令人无法忽视的炽热与痛楚，侍卫首领终究不敢怠慢。

“季大人稍候，容卑职……进去通禀。”他匆匆转身，朝着园内疾步而去。

雪，依旧无声地落着，渐渐在季疏砚的肩头、发梢积起薄薄一层。他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立在沁芳园门外，目光执着地望向园内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痛彻心扉的身影。

这场无声的雪，是否能洗净误会，迎来坦诚？这场不顾一切的求见，又将引出怎样的答案？命运的齿轮，在雪花飘舞中，再次缓缓转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