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韶的脚步并不快，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周文敏的心尖上。

大厅里的丝竹声、调笑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掐断，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惊疑不定地望向这个突然出现、气势惊人的绝色女子，以及她走向的那个醉倒的年轻男人。

周文敏吓得魂飞魄散，想拦又不敢拦，只能徒劳地低唤：

周文敏“殿……沈小姐！您听我解释，疏砚兄他只是……”

沈薇韶充耳不闻。

她的眼中只有季疏砚。那个平日里清冷自持、沉稳如山、会为她挡刀、会在病中与她分析案情的季疏砚，此刻却像一滩烂泥般伏在青楼的酒桌上，衣衫微皱，发丝凌乱，浑身酒气！

这画面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里，刺得她心口一阵尖锐的疼。

她走到桌前，站定。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醉酒而泛红、眉头却依旧紧锁的侧脸。他口中似乎还在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听不真切。

怒火与痛楚交织，几乎要冲破沈薇韶的理智。

她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季疏砚的前襟——那件半旧的青色衣衫，触手微凉，还沾染着酒液的湿意。她用尽力气，将他从桌面上猛地扯了起来！

沈薇韶“季疏砚！你给本宫醒醒！”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冰冷尖锐，如同碎裂的冰凌。

季疏砚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拉扯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摇晃，酒气熏得他头脑昏沉，但眼前那张盛怒的、艳丽却冰冷的容颜，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季疏砚“殿……下？”

他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酒意和难以置信的茫然。他怎么会看见殿下？这里……是哪里？

沈薇韶“你还知道本宫是殿下？！”

沈薇韶见他这副醉眼朦胧、浑然不知身处何地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沈薇韶“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这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向季疏砚。

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好奇目光，更让她觉得无比难堪与羞辱。她昭阳公主，竟然要在这里，对着一个醉倒在青楼的男人兴师问罪！

季疏砚被她眼中的怒火和失望刺得心脏一缩，残存的醉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清醒和深切的狼狈。

他试图站直身体，却因酒醉乏力和她紧攥的力道而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想拂开她的手，指尖却无意中碰到了她冰凉的手背。

那冰冷的触感让两人俱是一震。

沈薇韶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凤眸中的怒火更炽，仿佛他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而季疏砚则因为她的突然松手，失去支撑，又踉跄着撞回了桌沿，腰腹间一阵钝痛，闷哼一声，酒壶酒杯被撞得哗啦作响。

这混乱狼狈的一幕，让周围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和低笑。

沈薇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冰寒一片。

她看着季疏砚手忙脚乱地扶着桌子站稳，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的痛苦、难堪和急于解释的焦急，心中的怒火却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所取代。

沈薇韶“季疏砚，”

她开口，声音已不再高亢，却冷得如同腊月寒潭，字字清晰，砸在寂静下来的大厅里，

沈薇韶“本宫原以为，你虽出身寒微，却自有风骨，知进退，明事理。如今看来，是本宫错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那姿态依旧是骄傲的，眼神却空洞得让人心悸：

沈薇韶“你升了官，得了赏，便觉得可以放纵了？还是说……你对父皇那点尚未证实的‘美意’，心有不满，却不敢直言，只敢躲到这脂粉堆里来借酒浇愁，以示抗议？”

这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直刺季疏砚最敏感、最不愿被触碰的心事。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薇韶，醉意彻底被驱散，只剩下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骤然涌起的剧烈痛楚与……一丝被误解的愤怒。

季疏砚“殿下！”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季疏砚“我绝无此意！我来此，绝非寻欢作乐，更非对陛下或殿下有任何不满！微臣只是……只是心中烦闷，一时失察……”

沈薇韶“烦闷？”

沈薇韶打断他，唇边勾起一抹极尽讽刺的弧度，

沈薇韶“你有什么可烦闷的？破了漕银案，官升三级，圣眷正浓，说不定……马上就要成为尊贵的驸马都尉了！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倒在这里烦闷买醉？季疏砚，你可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季疏砚“不是的！”

季疏砚被她话语中的轻蔑和误解逼得几乎失控，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臂解释，却在看到她眼中冰冷的戒备和厌恶时，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颓然放下手，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切与自嘲：

季疏砚“殿下，您不明白……微臣从未想过尚主之荣！微臣只是……只是觉得，婚姻大事，关乎殿下终身，理应……理应郑重，理应……两情相悦，而非流言蜚语，更非……陛下的一时兴起！”

他终于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嘶喊了出来，尽管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境下。

他不在乎周围有多少人听到，他只希望她能明白，他并非轻慢，也非抗拒她这个人，而是……尊重她，尊重那份或许存在、却尚未言明的情感。

沈薇韶怔住了。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不是对“驸马”位置的渴望或鄙夷，而是……“理应郑重”、“理应两情相悦”？

他是在说……她的意愿比圣旨更重要？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愤怒未消，痛楚犹在，但其中却又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震颤和……动摇。他眼中的痛苦如此真实，话语中的恳切不似作伪。

可是……这就能成为他流连青楼的理由吗？他所谓的“烦闷”，所谓的“尊重”，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的？

沈薇韶“你，”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尖锐，多了几分疲惫与深深的失望，

沈薇韶“无论你有何理由，此刻此地，你烂醉如泥，便是事实。你的‘郑重’与‘两情相悦’，我…受不起。”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痛心，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受伤与不舍。然后，她决然转身，不再看身后那片狼藉和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沈薇韶“我们走。”

她对不知何时已悄然护在她身后的两名便装内卫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季疏砚“殿下！请留步！您听我解释！”

季疏砚见她就要离开，心中大急，再也顾不得许多，踉跄着追上前，伸手想要拉住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瞬间，沈薇韶身旁的一名内卫闪电般出手，格开了他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护卫的警惕。

季疏砚被格得手臂一麻，倒退一步，眼睁睁看着沈薇韶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那鹅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他站在原地，浑身冰凉，酒意早已被冷汗取代。

大厅里重新响起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如同针扎般落在他身上。周文敏上前扶住他，低声劝慰，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只有她最后那句冰冷的话：

沈薇韶“你的‘郑重’与‘两情相悦’，我…受不起。”

还有她转身时，那决绝的背影。

他是不是……彻底搞砸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比听到赐婚传闻时更加冰冷，更加窒息。

未完待续。

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