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第五天,姜芖握着手机,指尖微凉。林阿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疲惫却不失柔和:“芖芖,书店要清点库存,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能来帮帮我吗?”话音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天乐今天要跟顾律师去办手续,店里就我一个人。”
窗外雪已停,阴沉的天空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想起安昕语今天陪母亲去医院复诊的事,姜芖轻声应下:“好,我一会儿过来。”
电话即将挂断时,林阿姨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芖芖,天乐他……有些东西想给你。是他自己整理的,放在书店二楼。”
推开书店的门,风铃叮当作响,“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玻璃门上,摇曳着几分冷清。林阿姨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堆旧书,头发随意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她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笑容却依旧温柔:“芖芖来了。”
姜芖蹲下身帮忙,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书页,纸张的脆响像是时光的叹息。一些封面破损严重的书籍需要用牛皮纸重新包裹,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突然,一本蓝色封面的诗集跃入眼帘——《新月集》,那是初三语文老师推荐过的书。
指尖一顿,她翻开扉页,蓝色墨水的字迹已然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见:“姜芖,2019.3.21”。而在名字下方,有一行更浅的字迹,像是被时间掩埋的秘密:“愿你像新月,即使在最暗的夜里,也有自己的光。——杨天乐”
字迹工整,却带着几分颤抖,仿佛写下时心跳急促得难以控制。姜芖愣住了,目光落在那行字上,迟迟未动。
“找到了?”林阿姨走过来,看见她手中的书,笑了,“这本啊,天乐当年跑了好几家书店才买到,说是你要的。”
“您还记得?”姜芖回过神,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记得。”林阿姨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酸痛的腰,“那时候天乐每天放学都来书店,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就坐在角落发呆。但只要提到你,他的眼睛就会亮起来。”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照片里的杨天乐穿着宽大的校服,头发比现在长,笑容张扬而明媚。“这张是初三运动会,”林阿姨指着一张照片,“他跑1500米拿了第一,冲过终点线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你看,他在往看台的方向看。”
照片上的杨天乐眉眼间透着汗水的湿意,额发贴在额角,眼神却执着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他那时候……对我很好。”姜芖低声说道。
“他是真的喜欢你。”林阿姨合上相册,语气缓和了几分,“只是他爸爸的教育方式……让他不知道怎么正确地表达喜欢。他爸爸觉得,喜欢的东西就要牢牢抓在手里,人也是一样。”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嫁给天乐爸爸时,也是因为‘喜欢就要抓住’这句话。但现在想想,抓得太紧,反而什么都留不住。”
姜芖想起了母亲。父亲当年是不是也以为,只要把母亲留在身边,就能保护她?结果却是两个人都伤痕累累。
“阿姨,杨天乐出国……是好事吗?”
“是好事。”林阿姨语气坚定,“离开他爸爸的掌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学会独立。顾律师说那边有很好的心理医生,可以帮他……矫正一些思维模式。”
午饭是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热气氤氲中,林阿姨随口提了一句:“芖芖,二楼右边书架最上面一层,有个铁盒子。天乐说如果你来了,就让你打开。”
午后,姜芖走上二楼,老唱片机正播放着钢琴曲,旋律舒缓得让人心头一颤。她踮起脚尖,从书架上方拿下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子擦得很干净,显然有人精心打理过。
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件、几张照片、几片干枯的枫叶,以及一支用过的蓝色水笔。最上面的一封信封写着“给三年后的姜芖”,字迹稚嫩却熟悉。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拆开了。
“姜芖,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遵守了承诺——三年后,我还是喜欢你……”
姜芖的手微微发抖,她一封接一封地读下去,字里行间的思念与挣扎如同潮水般涌来。那是一个少年独自承受孤独与痛苦的心声,也是一个曾经真诚喜欢她的灵魂的低语。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2022年8月20日,字迹成熟了许多:“姜芖,明天我就要回梅中了。三年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成更好的人,但至少我学会了忍耐——忍耐对你的思念,忍耐爸爸的控制,忍耐这种看不到尽头的生活……”
信纸从指间滑落,飘到地上。她蹲下身,看见铁盒底部还有一张裁剪过的毕业照,只留下了她和杨天乐两个人。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我青春里所有的光。”
姜芖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不知为何,泪水模糊了视线。
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阿姨走了上来,看见散落的信纸和姜芖的模样,叹了口气:“这些信……他每周写一封,写了三年。”
“他出国前,想见你一面。最后一面。”林阿姨握住姜芖冰凉的手,“不是要挽回什么,就是……道个别。如果你愿意的话。”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花贴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泪痕般的水渍。
“后天下午,书店,三点。”姜芖轻声问,“在哪里?”
“嗯。”林阿姨点头,“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阿姨理解。”
姜芖低头看着铁盒里的信纸和照片,目光停留在十五岁的杨天乐脸上。那些回不去的时光,是青春里最干净也最疼痛的部分。
“我去。”她终于开口,“我去送他。”
那天傍晚,雪下得很大,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姜芖抱着铁盒走到公交站时,看见了撑着伞等在站台下的安昕语。
“林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你心情不好。”安昕语轻声说道,目光落在铁盒上,“这是……”
“杨天乐写的信。三年,一百多封。”姜芖低声解释,“他要出国了,后天。”
安昕语沉默了一会儿:“你要去送他吗?”
“嗯。”姜芖抬头看向她,“你会生气吗?”
“不会。”安昕语摇了摇头,“告别是应该的。好好告别,才能好好开始。”
公交车缓缓驶来,两人坐在最后一排。姜芖靠在安昕语肩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雪景。
“安昕语。”她忽然开口。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三年前杨天乐没有转学,我们一直在一起,会怎么样?”
安昕语思索片刻:“可能会互相伤害得更深,然后彻底分开。也可能会在伤害中学会成长,找到相处的方式。但生活没有如果,姜芖。”
姜芖点点头,抱住铁盒的手稍稍收紧。
回到家后,她将铁盒放在书架上,与《冬之回声》的黑胶并排放在一起。随后,她拿起手机,给杨天乐发了条消息:“后天几点?在哪里?”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回复只有短短两句话:“下午三点,书店。谢谢你来。”
那晚,姜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初中的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她回头便看见杨天乐安静地坐在后座。他没有控制她,只是偶尔抬头对她笑,笑容干净明亮。
梦醒时,天还未亮。她打开台灯,从书架上取下《新月集》,翻到扉页。那句话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愿你像新月,即使在最暗的夜里,也有自己的光。”
姜芖拿起笔,在下面加了一行字:
“愿你也找到自己的光。姜芖,2023.1.18”
窗外,冬天的夜晚很长,但她知道,黎明总会到来。
有些告别,是为了给彼此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