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洁白的病房,此刻在秦风眼中,却比那口吞噬苏眠的古井更加冰冷、绝望。监测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宣告着他生命的暂时稳定,却也像丧钟般敲击着他空洞的内心。那股熟悉的、萦绕了数月之久的阴冷气息,消失了。不是隐匿,而是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只剩下几乎难以感知的、游离在存在与湮灭边缘的一丝微芒。
苏眠为了救他,几乎燃尽了自身。
医生对他的“奇迹般”好转感到惊讶,却也无法解释他精神上骤然出现的、如同被剜去一块的巨大空洞与死寂。他们建议他转入心理科观察,被秦风沉默地拒绝。
他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不顾依旧虚弱的身体,回到了那间已然变得陌生的公寓。公寓里不再有那如影随形的冰冷,空气是寻常的温度,却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荒凉。这里失去了它的“灵魂”。
他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林慕莲的笔记,那块曾凝结过缝衣针霜华的青玉冰冷地躺在桌上,再无任何异象。所有与苏眠相关的物证都在,唯独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比面对任何尸体、任何灵异现象时都要强烈。他不能失去她。不是因为习惯,不是因为依赖,而是在那场以魂续命的惨烈交换中,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冰冷的、执拗的、属于七十多年前的亡魂,早已在他生命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必须救她!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占据了他全部思维。他是法医,信奉科学,但此刻,他愿意拥抱任何可能,哪怕是最荒诞不经的迷信。
他开始不眠不休地查阅所有他能找到的、与魂魄、灵体、能量维系相关的玄学古籍、民间秘术、甚至是网络上的边缘论坛。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寻找那些游走在科学边缘的、“处理”特殊事件的人。
大多数信息荒诞可笑,大多数所谓“高人”不过是江湖骗子。但秦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微弱的可能。
几天后,在一个由退休老中医介绍的、隐居在郊县山里的耄耋老人那里,秦风得到了一段晦涩的提示。老人并未肯定什么,只是看着秦风那异于常人的苍白与眼底深藏的执念,缓缓说道:“魂若残灯,欲续其焰,需引魂火,或寻同源之契……强留于世,逆天而行,代价非轻。”
引魂火?同源之契?
秦风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引魂火,或许指的是用生者的阳气或生命力去滋养,但苏眠之前已经本能地在做,却几乎导致自身消散,此路似乎已堵死。
同源之契……同源……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
林瀚文!苏眠与林瀚文之间,存在着最直接、最血腥的“源”!杀害与被杀,这是世间最深刻、最扭曲的联结之一!林瀚文虽死,但他残留于世间的“信息”或“能量印记”,是否可能成为维系苏眠残魂的“契”?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利用仇人的残留来维系受害者的魂魄,这何其残忍,何其荒谬!
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具有“同源”特性的可能。
如何利用?去哪里寻找林瀚文残留的“印记”?他的尸骨早已不知所踪,遗物……
遗物!
秦风猛地想起那根在共情中看到的、被林瀚文典当掉的缠枝莲象牙发簪!
那是林瀚文逃亡时紧握、最终典当的物件,上面必然沾染了他极深的气息!那是连接他与苏眠(发簪很可能属于苏眠)的罪恶信物,是符合“同源之契”的媒介!
找到它!必须找到那根发簪!
这个目标,瞬间超越了寻找林慕莲,成为了秦风此刻生命中唯一的重心。他不再顾及身体的虚弱,再次动用了所有能联系上的香港关系,不惜一切代价,悬赏寻找数十年前在九龙一带当铺流出的、一支缠枝莲纹象牙发簪的下落。他提供了尽可能详细的描述,甚至根据共情记忆画出了大致的草图。
消息发出后,便是更加煎熬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仿佛能感觉到苏眠那缕残魂正在变得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他日夜守在那块青玉旁,徒劳地试图感知任何一丝波动。他将林慕莲的笔记和印有“眠工”的收据放在一起,希望这些与苏眠生前紧密相关的事物,能产生一丝微弱的吸引力。
时间一天天过去,希望如同沙漏中的沙,一点点流逝。
就在秦风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香港那边的联系人。
“秦先生,有消息了!很模糊,但有个收藏杂项的老先生说他好像见过类似的东西,在他多年前收购的一批来自九龙城寨当铺的‘死当’旧物里。是一支象牙发簪,雕着花,但他不确定是不是莲花,东西很旧了……”
秦风的呼吸瞬间停滞!
“在哪里?我立刻过去!” 他甚至来不及询问细节。
“老先生人在澳门……而且,他不太愿意轻易示人……”
“地址给我!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秦风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急迫与决绝。
拿到了一个澳门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秦风没有任何犹豫,以最快的速度订了最近的航班。他甚至没有收拾行李,只带了护照、钱包和那块冰冷的青玉。
在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上,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手指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青玉。
坚持住,苏眠。
无论那根发簪是否就是目标,无论那“同源之契”的设想是否荒谬,这已是最后的希望。
他以生者之躯,奔赴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只为抓住那即将消散于虚无的、冰冷的缘分。
续缘之路,始于澳门的微光,指向未知的代价,却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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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