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青玉上凝结出的缝衣针霜华,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将秦风与苏眠再次紧密地联结在林慕莲未解的命运轨迹上。然而,持续数月的高强度精神负荷、频繁的深度共情带来的灵魂损耗,以及那如影随形的阴气侵蚀,终于超出了秦风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起初是持续的低烧和日益严重的畏光,他甚至无法在法医中心明亮的无影灯下长时间工作。紧接着,食欲彻底消失,勉强进食便会引发剧烈的呕吐。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简单的行走都变得步履蹒跚。
同事强制他休假,并为他联系了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令医生困惑不已——器官功能出现不明原因的衰竭迹象,尤其是心脏和神经系统,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类似极度衰老和能量枯竭的状态,却又找不到任何已知的病原体或器质性病变。医生最终将其归咎于“长期过度劳累及不明原因应激导致的严重身心耗竭”,要求他立即住院观察治疗。
秦风没有反抗,他深知自己身体的异常绝非寻常疾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四周是刺眼的白色和消毒水的气味,各种仪器管线连接在他身上,监测着他虚弱的生命体征。他感觉自己像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烛火,光芒摇曳不定。
而苏眠的气息,在他入院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焦灼。
她不再仅仅是一种环境性的存在,而是如同实质般凝聚在他的病床周围。那股阴冷不再带来安抚,而是充满了某种秦风能够清晰感知到的、近乎恐慌的情绪。仪器偶尔会发出细微的、不规则的波动,护士查房时会莫名觉得这间病房格外寒冷,甚至有一次,一瓶挂在床头的生理盐水,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表面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秦风在昏沉与清醒间交替。当他清醒时,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意识正一遍遍、徒劳地扫过他的身体,试图找出稳定他生命迹象的方法,却只带来更深的无力与绝望。他们之间的联结,此刻成了传递痛苦的导管,他能感受到苏眠那冰冷的魂体正因为他的衰弱而剧烈震荡,仿佛随时会随之一起崩散。
一天深夜,秦风在心脏监测仪尖锐的警报声中短暂醒来,随即又陷入一片漆黑的意识深渊。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沉向一个连冰冷都不存在的、绝对的虚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冰冷,猛地将他包裹、托住!
不是从外部,更像是……从内部涌出!
他感到苏眠那沉寂已久的、属于亡魂的核心意识,放弃了维持自身形态的稳定,化作无数缕极其细微的、精纯的阴性能量流,如同逆向的输血,强行注入他几近枯竭的生命本源之中。
这并非滋养,而是一种近乎自杀性的能量转换。她在用她自身存在的根基,去填补他生命的窟窿!
剧痛!仿佛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缝合的剧痛席卷了秦风!冰冷的能量与他残存的阳气激烈冲突、交融,带来一种冰火交织的、濒临解体的极致痛苦。
混乱中,无数属于苏眠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不仅仅是死亡的痛苦,还有绣坊里指尖拂过丝线的细腻触感,春日庭院里槐花的甜香,对未来的微末憧憬……那些被她深埋的、属于“生”的短暂温暖,在此刻毫无保留地绽放,然后又随着能量的流逝而迅速黯淡。
“不……苏眠……停下……” 他在意识的深处嘶吼,却无法阻止这个过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痛苦和能量的冲击渐渐平息。秦风感到一种虚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生”的气息,重新在胸腔里微弱地搏动。而包裹着他的那股冰冷,却变得极其稀薄、脆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熄灭。
他艰难地睁开眼,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监测仪的滴答声恢复了平稳的节奏。窗外的天光微微发亮。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病床旁。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那股熟悉的、维系了许久的阴冷气息,消失了。不是隐匿,而是……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弱。
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强行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秦风抬起沉重的手臂,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一下,只抓到一片冰凉的、属于清晨的空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洞感,伴随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将他牢牢攫住。
他失去了她。
或者说,她为了让他活下去,几乎燃尽了她自己。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冰冷得如同她的触碰。
病榻同衾,以魂续命。
他活了下来,代价是她的濒临消散。这场人与鬼的纠缠,最终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证明了彼此在对方生命(或存在)中,那早已无法分割的重量。
而林慕莲的谜题,此刻显得如此遥远。秦风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不是为了执念,不是为了真相,只是为了……不让苏眠那最后的牺牲,蒙上另一层未尽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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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