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了整夜，将城市洗刷得一片清冷。秦风坐在公寓的窗边，看着窗外朦胧的晨光，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日荒地淤泥那湿冷粘稠的触感，以及柳采薇残魂消散前那一声解脱般的叹息。菖蒲丛下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良知上。
他不能任由柳采薇的遗骨继续埋没在那片荒芜之下。但如何“合情合理”地引导官方力量去发掘，是一个难题。直接报告灵异感应？那只会被当成疯子。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与现实证据链连接起来的契机。
清晨，他照常来到法医中心，试图在例行工作中寻找灵感。然而，柳采薇那绝望的抓挠感和林瀚文仓皇掩埋的景象，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
临近中午，机会意外地出现了。刑侦支队那边转过来一起案件协查请求，邻市在侦办一起连环失踪案时，发现嫌疑人可能曾在本地活动，希望法医中心能协助复核几份与该嫌疑人活动时间相近的、本地未确定身份的失踪人口档案，看能否并案或有新发现。
负责档案管理的张姐抱着几份陈旧卷宗来到秦风办公室。“秦法医，这几份你看看，都是些老悬案了，资料不全。”
秦风接过卷宗，一份份翻看。当看到其中一份编号模糊、记录极其简略的卷宗时，他的手指顿住了。
记录显示，一九四八年春，有市民报案称，在城南废弃荷塘区（正是秦风昨日去过的那片荒地的前身）附近，拾获一个女子银镯，镯身刻有莲花缠枝纹样，内侧似乎曾刻有字迹，但磨损严重无法辨认。当时并未接到相关失踪报案，银镯作为遗失物登记后，便一直存放在证物仓库，无人认领。
银镯！莲花缠枝纹样！时间、地点、物证特征，完全吻合！
秦风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就是柳采薇失踪前紧紧攥着的那个银镯！它竟然作为一件无人认领的“遗失物”，在警方的证物仓库里沉睡了七十多年！
“张姐，这个银镯，现在还能找到吗？”秦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那么久的东西……估计够呛，老库房搬过好几次了。不过登记册上应该有记录，我帮你查查。”张姐说着，翻开了配套的旧登记册。
几分钟后，张姐指着一条记录：“喏，在这里，编号V-480315，状态‘封存’。东西应该还在老库房最里面的那个铁柜里。”
“我想看看这个物证，”秦风立刻说道，“可能与我现在研究的一些旧案模式有关。”
凭借秦风的专业声誉和合理解释，调阅这件尘封数十年的旧物证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当那个小小的、密封在透明证物袋里的银镯被放在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时，秦风感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属于柳采薇的残存气息，如同被唤醒般，从银镯上轻轻拂过。
镯子做工精细，莲花缠枝纹样栩栩如生，虽然蒙尘，依旧能想象出当年的光亮。内侧确实有极模糊的刻痕，肉眼难以分辨。
秦风没有犹豫，立刻将银镯送入痕迹检验实验室，利用超高分辨率的数码显微镜和多波段光源，试图还原内侧的刻字。
经过复杂的图像增强和处理，几个极其纤细、几乎被磨损殆尽的字迹，终于在屏幕上艰难地显现出来：
采薇 芳龄十八
柳采薇！芳龄十八！
确凿的证据！这银镯属于柳采薇，并且清晰地记录了她的名字和年华！
秦风拿着这份新鲜出炉的检验报告和银镯的高清照片，直接找到了刑侦支队负责协调邻市案件的老王。
“王队，复核旧档案时有个意外发现。”秦风将报告和照片推过去，“这件一九四八年的遗失物，银镯内侧刻有‘采薇 芳龄十八’，与我们现在协查的邻市案件模式无关，但……我怀疑这可能涉及一起被遗忘的严重罪行。”
他指着旧地图上那片已被标注出的、曾经的废弃荷塘区，也就是现在的荒地。“根据当时拾获银镯的位置记录，以及一些……交叉的历史信息参考，”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我高度怀疑，失踪者柳采薇的遗骸，可能就埋藏在那片区域。建议进行初步地质勘探。”
老王拿着报告，看着照片上那清晰的刻字，又看了看地图，眉头紧锁。一个七十多年前的、仅有银镯为证的失踪案，要申请动用资源进行勘探，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秦风是中心最顶尖的法医，他的“怀疑”向来分量不轻，而且银镯刻字是实实在在的新证据。
“……理由不够充分，大规模勘探肯定不行。”老王沉吟片刻，“不过，我可以安排两个人和一台简易探地雷达，以‘协助历史遗留问题排查’的名义，去你指定的区域做一次非正式的快速扫描。有没有结果，都不能保证。”
这就够了！秦风立刻点头：“谢谢王队，指定区域我可以提供。”
两天后，一个细雨蒙蒙的上午。在那片荒地的东南角，菖蒲丛生的区域，刑侦支队的技术人员操作着探地雷达，进行着扫描。秦风站在不远处，雨水打湿了他的外套，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紧紧盯着雷达屏幕。
苏眠的气息沉寂地萦绕在他身边，如同默哀。
一个小时过去了，屏幕上的图像大多杂乱无章。就在技术人员准备收工时，屏幕上一处位于菖蒲丛根系下方的区域，显示出了一处明显的、与周围土壤结构不同的异常反射区！形状……隐约符合一个蜷缩的人形！
技术人员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秦法医，这里……下面好像真有东西！”
挖掘申请，在有了初步物理证据后，迅速得到批准。
当挖掘人员小心翼翼地拂开表层泥土和盘根错节的菖蒲根系，一具被破烂布料包裹的、完全白骨化的遗骸，终于重见天日。遗骸的右手腕骨上，套着一个早已失去光泽的、与证物银镯完全一致的莲花缠枝银镯。
柳采薇，找到了。
秦风站在挖掘坑边缘，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看着那具小小的、蜷缩了七十多年的白骨，心中没有破案的喜悦，只有一股巨大的、沉痛的悲凉。
淤泥之下的白骨，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暴行。
而此刻，他感到身边那一直沉寂的苏眠的气息，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一块沉重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一丝缝隙。
一个灵魂得以安息，而另一个灵魂的执念，似乎也找到了某种程度的慰藉。但秦风知道，还有最后一个谜团，等待着他们。
林慕莲，她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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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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