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采薇遗骸的发现，在本地刑侦系统内部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一桩七十多年前的悬案以如此确凿的方式重见天日，银镯刻名与白骨腕骨上的残留痕迹完美对应，使得案件被迅速重启，列为陈年命案进行侦查。尽管真凶林瀚文早已化作尘土，但程序的正义与对历史真相的尊重，依旧需要履行。
秦风作为关键线索的发现者和推动者，参与了前期的案情分析会。他提供了所有“合乎逻辑”的线索——从档案馆的旧报寻人启事，到地方志对莲花纹样与评弹艺人的记载，再到银镯的意外发现与高科技还原，最后是结合历史地理信息进行的“合理推测”性勘探。整个过程被包装成一次严谨的、基于交叉考证与物证技术的成功范例，无人能质疑其科学性，自然也无人窥见其背后那无法言说的灵异指引。
会议结束后，秦风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并非来自身体的劳累，而是源于一种……使命达成后的虚无。柳采薇的遗骨已被妥善收敛，等待进一步的DNA鉴定（如果可能的话）和最终的安葬。她的名字，终于从历史的尘埃中被擦拭出来，虽然迟了七十多年。
他独自一人回到公寓。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公寓里，那股属于苏眠的阴冷气息，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它不再仅仅是沉寂，也不再是之前那种黏着的依附，而是变得……异常的“轻”。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那冰冷的质感里，竟然透出一种近乎“安宁”的意味。它依旧萦绕在秦风身边，却不再试图渗透或麻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激？
秦风走到书房，习惯性地在书桌前坐下。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在房间里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柳采薇……可以安息了。”他对着那片熟悉的冰冷，轻声说道。
空气中的阴冷微微流转，仿佛在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秦风再次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苏眠，现在……你呢？”
他问的是她的执念，她的归宿。
阴冷的气息停滞了。没有回答。那安宁的意味中，掺杂进了一丝迷茫，一丝……不确定。
是啊，林瀚文已死，尸骨无存。柳采薇沉冤得雪，遗骸重见天日。苏眠自己的尸身，也早已在法医中心的记录后，依照程序火化安葬（虽是无名，但总算入土）。从常理看，她似乎已无滞留人间的理由。
但她依旧在这里。
为什么？
是因为对秦风这唯一能感知她、帮助她的人的某种不舍？还是因为，她与这世间的联结，除了仇恨与沉冤，还产生了其他她自己也未曾预料的东西？抑或是……还有未了的因果？
就在这时，书桌上，那本一直静静躺着的、深蓝色布面的林慕莲笔记，突然无风自动，缓缓地翻开到了最后一页——那页写着模糊的、希望笔记被送至“香港九龙”的遗言。
阴冷的气息，缓缓流向那行字。
秦风明白了。
还有一个人。林慕莲。
苏眠对这位曾经的坊主，感情是复杂的。有因她未尽保护之责而产生的怨，有对她可能知晓儿子恶行却未能阻止的恨，但或许……也有一丝对其最终命运的好奇，甚至是一缕极其微弱的、跨越了主仆与受害关系的、难以定义的牵挂？
林慕莲是这一切悲剧的知情者，也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受害者，她的结局，同样是这幅血腥画卷上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
苏眠的执念，并未因仇人伏诛（自然死亡）和同伴昭雪而完全消散。她还想知道，那个同样被卷入这场噩梦的女人，最终去了哪里。
“林慕莲……”秦风看着笔记上的字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香港九龙的线索之前已经中断，那个登记过的“林慕莲”如同人间蒸发。但现在，有了柳采薇事件的成功“范例”，秦风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或许，可以通过类似的、更隐秘的民间渠道，或者利用香港那边即将回归的契机，查询一些即将解封的旧档案？重点是寻找一九五零年后，九龙城寨及周边区域，无名的华人女性死亡或安置记录，尤其是可能与缝纫、刺绣行业相关的……
这很难，希望渺茫。但秦风看着身边那流淌的、带着一丝希冀的冰冷，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追寻真相的路，似乎永远没有真正的终点。一个谜团的解开，往往意味着另一个谜团的开始。
但他并不感到厌烦或畏惧。与最初被缠上时的恐慌与抗拒不同，此刻，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接纳。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林慕莲笔记那粗糙的封面。
“好，”他说，“我们去找林慕莲。”
阴冷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住他的手指，没有刺骨的寒，只有一种冰凉的、如同玉石般的触感。
窗外，夜色深沉。书房内，一人一魂，在寂静中达成了新的默契。
过去的血腥尚未完全褪色，未来的迷雾依旧笼罩。但他们都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们将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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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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