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烫的。我站在那儿,左眼跳着金焰,右眼淌着黑气。心口那点白光,像被掐住喉咙的人,一抽一抽地闪,一下下撞在我骨头里。脚下焦土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灰烬随风打旋,扑在脸上,不冷,也不热,像死了一样的灰。
夜霜跪在我面前,双手捧着影族古卷,黑布边角染了红,像是干透的血。他低着头,风掀起布角,露出四个字——“斩情断魂”。
“主上。”他声音压得极低,“唯有斩执,方可镇魔。”
我盯着那四个字,忽然笑出声,笑声哑得像被砂石磨过。
“斩情?”我一字一顿,“你让我斩她?”
猛然拔出插在掌心的残玉,血“哗”地喷出来,溅在脸上,滚烫。我把玉刃对准胸口,想再扎进去,用金焰把黑气烧干净。可刀尖还没落下,黑气先动了。它从我七窍钻出来,凝成一把刀,从内往外,割我的五脏。
我仰头,一声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呜咽。
高台崩了。脚下的石板炸成碎片,腾空而起。余烬逆着风往上飞,像雪,却烧得人脸疼。远处几堵断墙轰然倒塌,尘烟冲天。我跪在风暴中心,浑身是血,喘不上气。
就在这时候,风里落下一个人影。黑袍,低帽,落地没声。
夜霜。
他双膝一弯,跪在我面前,双手捧着一卷东西。布是黑的,边角染了红,像是干透的血。
“主上。”他声音压得极低,“影族古卷有载——若斩情执,可镇邪念。”
我没抬头。
“你说什么?”
“您体内的黑气,源于玄无极,也源于您自己。”他没看我,盯着地面,“唯有斩断执念,才能压制反噬。否则……她越近,您越疯,到最后,不是您毁了她,就是她拖死您。”
我慢慢抬头。金焰在左眼跳,黑气在右眼绕。我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嗓子里全是血沫,“我该把她扔了?让她再散一次?”
“不是扔。”他说,“是放下。若您真为她好,就不该让她困在您心里,受这焚心之苦。”
我笑了。笑声哑得吓人。
“放下?你让我放下?”我撑着地,一点点站起来。腿在抖,可我还是站直了。
“十三年前,她在医仙谷废墟里燃魂光,只为让我梦见一句‘别怕’。”我盯着他,“第五年,我快忘了自己是谁,她耗损神识,在我识海里留香引路。第十三年冬,我倒在冰原,只剩一口气,她用最后魂光,在幻象里写我名字,写了一万遍。”
我往前走一步。夜霜没动。
“现在你告诉我——放下?”
又一步。风卷着灰烬打在我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
夜霜终于抬头。他眼里没有惧意,只有痛。
“主上。”他声音轻了些,“您还记得我为什么跟您吗?”
我没说话。
“三年前,我在北域荒原捡到一个快死的影族老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临死前说,影族最后的使命,是找到那个‘以心为祭’的人。”
他顿了顿。
“不是杀戮最重的人,不是力量最强的人,是那个……愿意为一个人,把自己烧成灰的人。”
我喉咙一紧。
“我跟您,不是因为您强。”他抬头,目光直直刺进我眼里,“是因为我知道,您会为她疯,为她死,为她不回头。”
我猛地闭眼。
可还是听见了。
那个声音。极轻,极细,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放开我……别再烧了……”
是她。白芷。
可这声音太弱了,像一口气吊着,随时会断。
我喉咙一紧,眼眶炸开似的疼。
“我不放!”我吼出来,声音撕得不成人样,“我找你十三年!我烧穿地脉!我闯归墟!我把你带回来了!现在你说让我放开?!”
我反手拔出心口的残玉。血“哗”地喷出来,溅在脸上,滚烫。我把玉刃对准胸口,想再扎进去,用金焰把黑气烧干净。只要它敢碰她,我就把它连根剜出来!
可刀尖还没落下,黑气先动了。它从我七窍钻出来,凝成一把刀,从内往外,割我的五脏。
我仰头,一声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呜咽。
“你本就是我。”
脑后传来轻笑。
玄无极的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我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笑,也带着嘲。
“她越近,你越疯。到最后,不是你毁了她,就是她拖死你。”
黑气顺着脊椎爬上心口,缠上那点白光。一缠,白光就弱了一分。
我浑身一抖,听见白芷的声音更轻了:“放开我……别再烧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夜霜。
“你说放下?”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说我放开她?”
他没躲。
“是。”他说。
我一步步走近他。
他跪在地上,没动。
我伸手,掐住他脖子,把他提起来。他的脚离地半尺,脸色瞬间发青,可眼睛还是盯着我,没躲。
“你知不知道她最后一次说话是什么?”我声音哑得不像人声,“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她信我。”我手指收紧,“哪怕她知道自己会散,哪怕她知道我会疯,她还是信我。”
他嘴角渗出血,还是没躲。
“你让我放下?”我盯着他,“你让我亲手把她推开?”
他艰难地摇头。
“我不是让您推开她。”他声音断断续续,“我是让您……别让她陪着您一起死。”
我猛地松手。
他摔在地上,咳嗽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没看他。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抬起手,用残玉的刃口,在左臂上划出一道深口。血涌出来,滴在焦土上,滋滋作响,蒸成黑烟。
然后,我用血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白芷**。
写完,我跪了下去。
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累。
是因为心口那点白光,突然颤了一下。
像在回应我。
我低头,看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这地太硬,太冷,太脏。
我不该让她躺在这里。
我不该让她困在我这具快散的躯壳里。
我伸手,把“白芷”两个字轻轻抹开,让血渗进土里。
然后,我抬起手,用残玉的刃口,对准自己心口。
夜霜猛地抬头。
“主上!”
我没理他。
我把玉刃一点点推进去。
金焰从丹田往上顶,烧得我经脉发脆;黑气从脑后往下压,冻得我骨髓结霜。两股劲儿在我身体里对冲,把我当成战场,打得天翻地覆。
可我还是推。
一寸,一寸,再一寸。
直到玉刃完全没入心口。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
不是玄无极的笑声。
不是夜霜的呼喊。
是她的声音。
清晰,温柔,像春日第一缕风。
“林烬。”
我睁眼。
心口那点白光,突然亮了一下。
像灯芯重新点燃。
我笑了。
然后,我抓住残玉,往里一拧。
轰——
金焰从我七窍炸开,烧穿黑气,烧穿经脉,烧穿皮肉。我的背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虚影,金焰凝聚,形如巨树,根须扎进地底,枝叶直指裂天。
夜霜趴在地上,抬头看着我,满脸是血,嘴唇颤抖。
我没看他。
我只看着心口。
那点白光,不再微弱。
它稳稳地跳着,像一颗活着的心。
我伸手,轻轻按在上面。
“我不放。”我说。
“我偏要让你活着。”
“哪怕我成魔,成鬼,成灰。”
“我也要你活着。”
风停了。
灰烬落在地上,不再飞。
天地死寂。
就在这时——
残玉的裂痕中,忽然渗出一丝青光。
极淡,极细,像一根线,指向北方。
我低头,看着那道光。
它不像是来自玉。
倒像是……来自她。
他低头,指尖抚过影族古卷边缘,那抹红顺着布纹晕开,像一滴凝了十三年的血终于化了。
风停了一瞬。
不是缓和,是窒息。
“主上。”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您记得……她最后一次笑吗?”
我僵住。
不是因为这句话,是因为他说“笑”字时,喉咙里带出一丝极细的颤音——夜霜从不抖。他跪着,肩背挺直如刀削,连死都不会弯,可现在,他抖了。
“我记得。”他慢慢说,没看我,盯着地上那两个被血浸透的字,“在北境雪原,她靠在您怀里,咳得撕心裂肺,却还在笑。说‘林烬,你看,星星落下来了’。”
我的手猛地攥紧,残玉割进掌心,又一道血涌出来。
“您抱着她走了七天七夜,脚底磨烂,骨头裂开,一步一个血印。她每咳一声,您就停一下,把她裹紧些。可您没哭。”他抬眼,目光直刺过来,“我跟了您九年,从没见过您哭。哪怕被万刃穿心,被天雷劈魂,您都咬着牙撑着。可那天夜里……她睡着后,您抱着她,低声叫她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发抖,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闭眼。
可那画面更清晰——雪原无边,星子垂落如雨,她躺在我臂弯里,脸色白得透明,唇角却翘着。我说不出话,只能把她的手贴在脸上,一遍遍蹭着,怕热了她,又怕冷了她。
“所以您知道吗?”夜霜嗓音哑了,“我不是劝您扔掉她。我是怕……您把自己烧尽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睁眼。
左眼金焰跳动,右眼黑气盘绕,而心口那点白光,微弱得像风里的烛。
“你说完了?”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点头。
我没再看他,转过身,背对着他,抬起手,用残玉的刃口,在左臂上划出一道深口。血涌出来,滴在焦土上,滋滋作响,蒸成黑烟。
然后,我用血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白芷**。
写完,我跪了下去。
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累。
是因为心口那点白光,突然颤了一下。
像在回应我。
我低头,看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这地太硬,太冷,太脏。
我不该让她躺在这里。
我不该让她困在我这具快散的躯壳里。
我伸手,把“白芷”两个字轻轻抹开,让血渗进土里。
然后,我抬起手,用残玉的刃口,对准自己心口。
夜霜猛地抬头。
“主上!”
我没理他。
我把玉刃一点点推进去。
金焰从丹田往上顶,烧得我经脉发脆;黑气从脑后往下压,冻得我骨髓结霜。两股劲儿在我身体里对冲,把我当成战场,打得天翻地覆。
可我还是推。
一寸,一寸,再一寸。
直到玉刃完全没入心口。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
不是玄无极的笑声。
不是夜霜的呼喊。
是她的声音。
清晰,温柔,像春日第一缕风。
“林烬。”
我睁眼。
心口那点白光,突然亮了一下。
像灯芯重新点燃。
我笑了。
然后,我抓住残玉,往里一拧。
轰——
金焰从我七窍炸开,烧穿黑气,烧穿经脉,烧穿皮肉。我的背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虚影,金焰凝聚,形如巨树,根须扎进地底,枝叶直指裂天。
夜霜趴在地上,抬头看着我,满脸是血,嘴唇颤抖。
我没看他。
我只看着心口。
那点白光,不再微弱。
它稳稳地跳着,像一颗活着的心。
我伸手,轻轻按在上面。
“我不放。”我说。
“我偏要让你活着。”
“哪怕我成魔,成鬼,成灰。”
“我也要你活着。”
风停了。
灰烬落在地上,不再飞。
天地死寂。
就在这时——
残玉的裂痕中,忽然渗出一丝青光。
极淡,极细,像一根线,指向北方。
我低头,看着那道光。
它不像是来自玉。
倒像是……来自她。
远处,一道黑影立在断崖之上,披风猎猎,手中长枪横握,枪尖垂地,划出一道长长的火痕。
他没说话。
可我知道他是谁。
柳长歌。
他来了。
而且——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白衣染尘,眉目清冷,手中握着半截断裂的塔铃。
洛青璃。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像在看一个死人,又像在看一个神。
我缓缓站直,血从七窍流下,在脸上干涸成裂纹。
残玉在我心口发烫,青光越来越亮。
她动了。
不是走,是飘。
一步,跨过百丈废墟。
第二步,落在焦土边缘。
第三步,停在我面前三尺。
她抬手,指尖指向我的心口。
声音很轻,却像刀劈开寂静:
“你还剩多少时间?”
我没答。
她收回手,低声说:“北域的封印,已经开始崩了。”
我盯着她。
“谁动的?”
她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有一丝痛意。
“是你当年埋下的那座塔。”她说,“它在找你。”
我心口一震。
那座塔……是我亲手封的。
里面锁着的,不是妖,不是魔。
是她第一次散魂的地方。
青光忽然暴涨。
残玉嗡鸣,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我低头,看见那道光,正从我心口蔓延出来,顺着地面爬行,仿佛在拼凑一条早已被遗忘的路。
而路的尽头——
是北方。
是塔。
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