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刺穿归墟穹顶,像一根从天而降的钉子,把我和她钉在了这片破碎的虚空里。
我听见她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句话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撞进心口的。比金焰烧得还烫,比黑气钻得还深。我站在血桥上,脚下是裂开的光纹,每一步都踩在命上。桥面崩碎,火星飞溅,像是谁在无声地哭。
我不看那些飘着的记忆残影。
我不敢看。
我知道它们是什么——冬夜的小屋,炉火将熄,她坐在床边吹姜汤;医仙谷废墟,她倒在我怀里,一点点化成光;冰原上,她站在远处,嘴唇动了动,说“别怕”。
我不信这些是假的。
可我更怕它们是真的。
我往前走。腿不听使唤,可我还在走。左眼空洞的地方还在流血,右眼盯着她。她浮在半空,白衣胜雪,发丝如烟,袖口飘出一缕药香。
那香味刚出来,就在空中散成了灰。
我喉咙猛地一紧。
不是风吹的。
是我自己掐住的。
她不是人了。是魂。是执念凝成的一口气。因果红线缠在她身上,断了,垂着,像枯藤。
三丈距离,我停了。
她看着我,笑了。没有悲,没有喜,只有一片静。像雪落进湖心,不起波澜。
“你来了。”她说。
我张嘴,声音哑得不像话:“我带你走。”
她轻轻摇头。动作很轻,却像一把刀,割开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带不走的。”她说,“我早已不在‘生’这一边。”
我牙关咬得生疼。血从嘴角渗出来,顺着下巴滴在血桥上,发出“嗤”的一声,腾起一缕黑烟。
我不想听她说这些。
我想冲上去,抱住她,扛她走。哪怕她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带她离开这鬼地方。
可我没动。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再靠近一步,这座桥就会塌。她就会散。
玄无极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不是从哪一边,是从我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低沉、缓慢,带着笑,像一条蛇在爬。
“她若归来,你必入魔。”
“你救她,便是毁她。她是你心中最后一点软弱,若你执意带走,她将彻底消散。”
我猛地抬头,金焰从七窍炸出,火舌扫向四周,烧穿了一片虚影。那里面是我跪在冰原上写她名字的画面。
“闭嘴!”我吼。
火光散去,什么都没剩下。
白芷看着我,眼神没变。还是那样温柔,那样静。
“他说得对。”她轻声说,“若我回归人间,执念断,魂即灭。”
我僵住。
我不信。
我不认。
我宁可她骗我,也不愿听她说这种话。
她抬手,指尖点向虚空。十三道微光浮现,像十三盏灯,在黑暗中摇晃。
“第一年。”她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你在地脉深处,神魂将散。我跪在医仙谷废墟,燃了一缕魂光,只为让你梦见一句‘别怕’。”
我呼吸停了。
“第五年。”她继续说,“你被玄无极困在幻境,快忘了自己是谁。我耗损神识,在你识海边缘布下引路香,防你迷失。”
画面一闪——我看见自己在一片迷雾中奔跑,前方有一缕淡淡的药香,像一根线,拉着我往前。
“第十三年冬。”她声音更低了,“你倒在冰原,只剩最后一口气。我只剩一丝魂光,可我还是在幻象里写了你的名字。一遍,两遍,三千遍,一万遍……等你醒来。”
我看见了。
我全看见了。
冰原上,她站在我写满“白芷”的血字之间,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风吹起她的发,她笑了一下,像在对自己说:“他快醒了。”
我双膝一软,跪在了血桥上。
心口插着的残玉剧烈震动,像是要破体而出。
我仰头看她,眼里全是血。
“那你为什么不等我?!”我吼,“为什么要自己扛?!”
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滴在桥面上,瞬间蒸发成黑烟。
“我可以救你!我可以护你!我可以替你死!可你连等我的机会都不给?!”
她看着我,终于有了表情。
她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没落地,就在半空碎了,化作点点光尘。
她缓缓伸出手,穿过飘落的血雨,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她的手指很凉。
像从前一样。
“你早就是你了。”她说,声音极轻,却字字砸在我心上,“不必再烧尽自己,证明给我看。”
“你活着,才是我活着的证明。”
我浑身一震。
我想抓住她的手。
可她轻轻推开。
下一秒,她抬手一挥。
血桥从中断裂!
我猛地往前扑,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住,整个人狠狠撞在上面,胸口剧痛,一口血喷出来。
“白芷!”我嘶吼。
她站在对面,身影开始变淡,像风中的烟。
“这次换我陪你——”她微笑,声音越来越轻,“在你心里。”
不。
不行。
我不准。
我猛然拔出心口的残玉,鲜血喷涌,我反手就用玉刃划开自己胸膛,深到能看见跳动的心脏。
“我命由我——”我吼,声音撕裂,“不归天,不归地,只归她!”
金焰从伤口炸出,与残玉共鸣,直冲天际。整片虚空都在震,那些记忆残影被烧成灰,又在火焰中重组。
我要强行把她拉回来。
哪怕她只剩一丝魂光,我也要用我的血、我的命、我的神魂,把她重新拼起来。
赤黑交错的火焰从我体内冲出,缠住她即将溃散的身形,硬生生往回拽。
她挣扎了一下,像是想躲。
可她逃不掉。
因为我已经疯了。
天地在崩塌。裂缝在闭合。禁域核心像一颗即将炸开的心脏,疯狂跳动。
我仰天长啸,声如龙吟,震碎了最后一道虚影。
金焰与黑气在我体内首次交融,不再是撕扯,而是共存。它们缠绕四肢百骸,烧穿经脉,烙进骨髓。
我感觉到她在心口安顿下来。
不是幻觉。
不是记忆。
是真实的温热。像一颗心跳,在我胸口轻轻跳动。
我低头,看见心口皮肤下,有一点白光,明灭如呼吸。
我笑了。
嘴角扬起,血从嘴里不断溢出。
“我带你回来了……”我低声说,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发誓,“这一次,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虚空彻底塌陷。
光柱熄灭。
血桥化灰。
我站在崩裂的虚空中,双目赤红,发丝飞扬,左眼金焰跳动,右眼黑气盘踞。
我不是从前那个林烬了。
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杂役。
不再是谁的棋子。
不再是谁的影子。
我是林烬。
我有她在。
裂隙边缘,一道身影静静站着。
洛青璃。
她持剑而立,白衣染尘,眼神复杂。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低声说:“他回来了……但已不是从前那个林烬。”
剑尖轻颤,映出我的倒影——左眼金焰,右眼黑气,心口一点白光,明灭如心跳。
她没再说话。
转身离去,脚步缓慢而坚定。
像是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我站在原地,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我衣袍猎猎。
我抬起手,按在心口。
那里很烫。
也很暖。
“白芷。”我轻声说。
没有回应。
可我能感觉到她。
她在我心里。
这次,换我守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