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轰鸣震得城楼都在发颤，城下的起义军被轰得七零八落，乱糟糟退下去里许地，暂时没了动静。
朱由检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雪沫子落在他的眉梢，化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望着远处起义军重新聚拢的黑影，心里清楚，这只是开胃小菜——刘宗敏带的不过是前锋，真正的主力还在后面。
“范大人，火炮还能撑几轮？”他转头问道。
范景文正指挥着士兵清理炮膛，闻言回道：“回陛下，十二门炮里有三门炮管发热，得歇歇，剩下的还能再轰个十轮八轮，就是炮弹不多了，得省着用。”
“省着用也得打。”朱由检道，“晚上轮流歇息，留一半人盯着，别让人摸了营。”
正说着，牟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陛下，祖宽那边打了二十军棍，正在营里骂娘呢，说……说陛下不懂用兵。”
“让他骂。”朱由检不以为意，“等他骂够了，就知道谁懂谁不懂了。对了，找的火器老兵怎么样了？”
“找到了三百多个，都是以前跟着孙承宗大人守过宁远的，正在教新兵装药瞄准，给的赏银足，一个个都卯着劲呢。”牟斌道。
朱由检点点头，这才稍微放下心。火器是眼下最大的依仗，必须尽快形成战斗力。
夜色渐深，风雪却没停的意思。城楼上的士兵轮流靠着垛口打盹，篝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着一张张疲惫却警惕的脸。
朱由检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却还是觉得冷。他走到城楼角落，王承恩正捧着个食盒等着，里面是热乎乎的羊肉汤和几个馒头。
“陛下，垫垫肚子吧。”王承恩小声道，“这一夜怕是消停不了。”
朱由检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喝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却没驱散心里的沉重。军饷有了，火炮响了，可他还是觉得没底——李自成到底带了多少人？粮草够不够？今晚会不会夜袭？
这些未知数像石头压在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王承恩，备马。”他突然放下汤碗。
王承恩吓了一跳：“陛下？这都半夜了，您要去哪？”
“去敌营看看。”朱由检语气坚定，“光在城楼上瞎猜没用，得知道他们到底是块硬骨头还是堆烂泥。”
“万万不可！”王承恩脸都白了，“外面黑灯瞎火的，又是闯贼的地盘，太危险了！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没什么不可的。”朱由检打断他，“当年我跑业务，为了抢个单子，半夜摸到竞争对手厂里看生产线，比这危险多了。”
他指了指城下：“你看，他们刚吃了亏，肯定以为咱们不敢出去，这时候去才安全。再说，我带牟斌和几个锦衣卫去，穿便服，速去速回。”
王承恩还想劝，却被朱由检眼里的坚决堵住了话。他知道这位陛下的脾气，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赶紧去备马，又偷偷塞给牟斌一把匕首：“牟千户，陛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要是出了岔子，咱家跟你没完！”
牟斌重重点头，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公公放心！”
片刻后，朱由检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兵的棉袄，脸上抹了点锅底灰，跟着牟斌和四个锦衣卫，从德胜门旁边的暗门溜了出去。
外面的雪没到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几人牵着马，借着夜色和树木的掩护，朝着起义军营地的方向摸去。
越靠近敌营，越能听到嘈杂的声音——有士兵的笑骂声，有喝醉了的嚎叫声，还有女人的哭闹声，乱糟糟的，半点军纪都没有。
“陛下你看。”牟斌指着远处的营地，压低声音道，“他们连岗哨都稀稀拉拉的，好多人围着篝火喝酒呢。”
朱由检眯起眼，借着月光仔细观察。起义军的营寨扎得乱七八糟，帐篷东倒西歪，不少地方连栅栏都没拉，确实松懈得不像话。
“看来刘宗敏也没把咱们放眼里。”他心里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劲，就算再轻敌，也不至于这么散漫……”
正琢磨着，旁边的锦衣卫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朝左边努了努嘴。
朱由检转头看去，只见三个起义军士兵正背着枪，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嘴里还哼着荤段子，看样子是喝多了。
“躲起来！”牟斌低喝一声，拉着朱由检钻进旁边的雪堆后面，用树枝盖了盖。
那三个士兵走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其中一个扶着树吐了起来，另一个骂道：“他娘的，白天被炮轰得跟孙子似的，晚上还不让喝酒？等明天打下北京，老子先抢个官太太……”
“抢个屁！”第三个嗤笑道，“你以为闯王真能打下北京？我听伙夫说，咱们带的粮草只够吃三天，要是打不下来，就得饿着肚子回去！”
“怕啥？打下北京还愁没吃的？城里的粮食堆成山……”
几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雪堆后面的朱由检眼睛一亮——粮草只够吃三天！这可是个重要情报！
“走，再往前摸摸。”他对牟斌打了个手势。
几人继续潜行，绕过几个松散的岗哨，摸到了营地边缘。帐篷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不少士兵就直接睡在雪地里，身上盖着破毯子，连武器都扔在一边。
朱由检甚至看到有个帐篷里亮着灯，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围着桌子赌钱，骂骂咧咧的，根本没人提攻城的事。
“一群乌合之众。”牟斌低声骂道。
朱由检却没放松警惕，越是这样，越有可能藏着猫腻。他示意众人再往中心摸，想看看刘宗敏的主营在哪。
刚穿过一片帐篷区，突然听到前面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都精神点！将军查营了！”
几人赶紧钻进一个空帐篷，从缝隙里往外看。只见一个骑着黑马的将领带着十几个亲兵，正在营里巡视，看到睡在地上的士兵就用鞭子抽：“他娘的！都给老子起来！明天一早攻城，谁要是敢偷懒，老子剁了他！”
那将领满脸横肉，正是刘宗敏。
可他身后的亲兵，一个个也无精打采的，打哈欠的打哈欠，揉眼睛的揉眼睛，哪有半点精锐的样子。
刘宗敏骂了一阵，似乎也累了，勒住马道：“告诉弟兄们，明天谁第一个爬上城楼，赏银子五十两，再赏个官儿做做！”
说完，打了个哈欠，带着人往自己的主营去了。
“看来是真没什么防备。”牟斌松了口气。
朱由检却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向刘宗敏主营的方向，帐篷倒是挺大，周围也多了几个岗哨，可看着还是透着股子松懈。
“走，去看看主营。”他咬咬牙，决定冒险。
几人借着帐篷的掩护，一点点靠近主营。离着还有几十步远，就听到里面传来刘宗敏的骂声：“他娘的李自成！让老子先来送死，他自己带着主力在后头磨蹭！等打下北京，老子先占了那金銮殿！”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劝道：“将军息怒，闯王说了，等咱们拿下外城，他就率大军赶来……”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朱由检不敢再靠近，对牟斌使了个眼色，几人悄悄退了出去。
“可以撤了。”朱由检道，“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几人按原路返回，一路上没再遇到什么麻烦。快到德胜门时，牟斌突然道：“陛下，刚才刘宗敏说李自成在后面，会不会有诈？”
“诈肯定有，但问题不大。”朱由检脚步没停，“他说粮草只够三天，这是实话——你看他们营里的炊烟，稀稀拉拉的，不像是粮草充足的样子。李自成让他先来，估计是想让他试试水，也可能是主力还没到齐。”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锐光：“不管怎么说，他们军纪涣散，粮草不足，这是咱们的机会。”
回到德胜门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王承恩在暗门口等得急得团团转，见朱由检平安回来，差点哭出来：“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朱由检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上了城楼。陈新甲和范景文正指挥士兵做攻城的准备，见陛下回来了，都吃了一惊。
“陛下您……您去哪了？”陈新甲结结巴巴地问。
“去敌营逛了逛。”朱由检笑着道，“摸清了，一群饿狼，看着吓人，其实肚子是空的。”
他把夜探的情况一说，陈新甲和范景文脸上的忧色顿时消了不少。
“这么说，他们撑不了几天？”范景文惊喜道。
“最多三天。”朱由检肯定道，“咱们只要守住这三天，等吴三桂的援军一到，就是他们的死期！”
正说着，城下传来号角声。起义军的营地开始骚动，黑压压的人群再次朝着城墙涌来。
这一次，比昨天更多，更密集。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走到垛口边，抽出了腰间的剑。
“告诉弟兄们，”他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清晰，“闯贼快饿肚子了，再撑三天，咱们就能赢！”
士兵们看着陛下眼中的自信，听着那“撑三天就能赢”的话，原本疲惫的身体里，仿佛又注入了新的力量。
“杀！杀！杀！”
呐喊声在城楼上响起，与城下起义军的嘶吼交织在一起，拉开了第二天血战的序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