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襄的家将刚出城门,朱由检已带着王承恩直奔户部。
户部库房在皇城西北角,几排灰扑扑的平房看着还不如京城富商的粮仓。守库的老吏见皇帝亲自来了,吓得腿肚子转筋,哆哆嗦嗦地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陛下,里面……里面真没多少东西了。”老吏哭丧着脸,指了指空荡荡的粮仓。
朱由检走进库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偌大的屋子里,只堆着几堆陈米,米粒发黑,还掺着沙子;角落里摆着十几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的银子加起来还没他前世办公室的摆件值钱。
“这就是国库?”朱由检皱眉,语气里带着寒意。原主记忆里,国库虽空,却也没到这般寒酸的地步,看来这些年官员中饱私囊,早已把家底掏空了。
户部尚书侯恂跟在后面,脸涨得像猪肝:“陛下,臣……臣有罪……”
“有罪的人多了去了。”朱由检打断他,转身往外走,“光认罪没用,得拿出银子来。”
回到乾清宫,朱由检把自己关在暖阁里,对着一张京城地图圈圈点点。王承恩端来点心,见陛下在纸上写满了人名——沈万三后裔沈明远、盐商巨头查尔庚、织造世家李家……个个都是富得流油的主。
“陛下,您这是……”王承恩试探着问。
“借钱。”朱由检头也不抬,笔尖在沈明远的名字上重重一点,“军饷缺口七十万,户部拿不出,内帑空了,只能跟这些人借。”
王承恩吓了一跳:“借?这些富商一个个精得跟猴似的,哪肯轻易往外拿银子?前几年陛下让他们捐输,一个个哭穷,最多的才拿几百两。”
“此一时彼一时。”朱由检放下笔,眼里闪着精光,“以前是让他们捐,现在是跟他们借——而且,得让他们明白,这钱不是白借,是救他们自己的命。”
当天下午,锦衣卫千户牟斌带着人,挨家挨户“请”人。说是请,实则半强制——门口架着刀,锦衣卫堵着门,任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不到两个时辰,三十多位京城富商就被“请”到了紫禁城西侧的武英殿。这些人穿着绫罗绸缎,却一个个面如土灰,交头接耳,不知道这位刚杀了杨维垣的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明远站在人群里,心里打鼓。他家世代经商,传到他这辈,光是在京城的当铺就有十几家,是出了名的“沈半城”。前几次朝廷募捐,他都靠着打点官员躲了过去,这次被直接“请”来,怕是躲不过去了。
正忐忑着,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朱由检穿着常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王承恩,没带一个侍卫。
富商们赶紧跪地行礼,头埋得低低的。
“都起来吧,赐座。”朱由检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众人,“今天请诸位来,不为别的,就为借钱。”
一句话落地,底下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陛下,”一个胖胖的盐商查尔庚哭丧着脸,率先开口,“不是小的不愿,实在是这几年生意难做,本钱都压在盐引上了,实在拿不出啊……”
“是啊陛下,”另一个绸缎商跟着附和,“小店上个月刚遭了贼,家底都空了……”
一时间,哭穷声此起彼伏,仿佛个个都是家徒四壁的穷光蛋。
朱由检没说话,只是示意王承恩。王承恩点点头,拍了拍手,殿外立刻走进来几个侍卫,手里捧着十几个卷轴。
“诸位,先别急着哭。”朱由检指了指那些卷轴,“看看这个再说。”
侍卫将卷轴在富商们面前展开,上面不是圣旨,而是一幅幅画——画的是河南、陕西的惨状:灾民易子而食,白骨露于野;城破之后,官绅被李自成的军队拖出去砍头,家产被抢掠一空,妻女被分……画得不算精致,却足够触目惊心。
富商们的脸色一点点变白,刚才还嘈杂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这些,都是李自成干的。”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他在河南,凡是有家产的,不管是官是商,抄家砍头,一个不留。诸位觉得,他要是进了北京,会对你们网开一面吗?”
查尔庚的胖脸抖了抖,想说什么,却没敢开口。
“我知道你们有钱。”朱由检站起身,走到沈明远面前,“沈老板,你家在城南的当铺,上个月刚收了件前朝的玉如意,转手卖了五万两,对吧?”
沈明远浑身一哆嗦,额头冒汗:“陛……陛下怎么知道……”
“朕想知道的事,自然会知道。”朱由检笑了笑,又看向查尔庚,“查老板,你库房里存的私盐,够你吃三辈子,换成银子,至少五十万两,没错吧?”
查尔庚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瘫在椅子上。
朱由检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你们的钱,是怎么来的?离不开大明的江山,离不开京城的安稳!现在闯贼要打进来了,你们不拿出钱来保家卫国,难道等着李自成把你们的银子抢走,再砍下你们的脑袋?”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朕不是要你们捐,是借。只要击退闯贼,朕以天子之名担保,连本带利还给你们——借一两,还一两五,用盐引、田契作抵押,绝不食言!”
这话一出,富商们眼里闪过一丝动摇。借一两还一两五,还有抵押,这条件不算差。而且陛下刚才的话戳中了他们的软肋——城破了,钱再多也没用。
沈明远心思转得最快,他站起身,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国难当头,我等岂能坐视?小民愿借银十万两!”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动了心思。查尔庚咬咬牙,也站起来:“小民愿借银八万两!”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纷纷响应——
“小民愿借五万两!”
“小民三万两!”
“……”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冷笑。这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把刀架在脖子上,是不会掏钱的。
王承恩在一旁飞快地记录,不到半个时辰,就凑了六十五万两银子。
“很好。”朱由检点点头,“诸位深明大义,朕记下了。三日内,银子送到户部,抵押的文书,朕让人尽快给你们送去。”
他看向沈明远:“沈老板,你带了个好头。击退闯贼后,朕许你承办北方的漕运,如何?”
沈明远眼睛一亮,承办漕运的利润可比放贷高多了!他连忙跪地磕头:“谢陛下隆恩!小民这就回去筹备银子!”
其他富商见状,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多借点,说不定能捞个更好的差事!
朱由检没给他们后悔的机会,挥挥手:“都散了吧,记住,三日内,银子到不了,后果自负。”
富商们如蒙大赦,纷纷告退,出门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虽然出了血,但能换个安稳,还能得些好处,也算值了。
殿内只剩下朱由检和王承恩。王承恩看着记录册,笑得合不拢嘴:“陛下,六十五万两!加上钱谦益那边的二十万,足够了!”
“还差得远。”朱由检却没那么乐观,“这只是军饷,守城的器械、粮草,还有后续的赏赐,哪样不要钱?”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过,至少能撑过眼前这关了。”
王承恩点头称是,心里对这位新君越发佩服。谁能想到,短短几天,陛下就从绝境里筹到了这么多银子,还没引起民怨,这手段,真是厉害。
当天晚上,沈明远的第一批银子就送进了户部。看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侯恂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夜让人清点入库,发放军饷。
消息传到京营,士兵们拿到拖欠已久的饷银,虽然不多,却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
“陛下圣明!”
“誓死保卫北京!”
军营里响起震天的欢呼声,连日来的颓气一扫而空,士气陡然高涨。
朱由检站在乾清宫的角楼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欢呼声,嘴角微微上扬。
银子到位了,士气有了,接下来,就看吴三桂的了。
他抬头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山海关的方向。
吴三桂,你的关宁铁骑,该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