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朱由检的脸忽明忽暗。他手里捏着周延儒刚拟好的信稿,眉头拧成个疙瘩。
“‘望将军念及君国大义,星夜回师’……”朱由检嗤笑一声,将信纸扔在案上,“周首辅是老糊涂了?吴三桂要是讲大义,早就该带兵来了,还用得着朕三催四请?”
王承恩垂着手,大气不敢出。他伺候原主多年,知道这位新君的脾气跟从前大不一样——从前的陛下虽急,但多少顾着君臣体面;现在这位,眼里只看实效,半点虚文都容不得。
“重写。”朱由检敲着案几,“告诉他,北京若破,他吴家在京的三百亩良田、两座银号,还有他爹吴襄的总兵官印,全得成李自成的囊中之物。”
王承恩愣了愣:“陛下,这么说……是不是太直白了?”
“直白才好。”朱由检站起身,走到殿角那尊青铜鼎前,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鼎耳,“吴三桂是个明白人,跟他讲大义,不如跟他算家底。他守着山海关,以为能当个安稳的土皇帝?可李自成要是占了北京,断了他的后路,他那山海关,守得住吗?”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是锦衣卫千户牟斌到了。
牟斌穿着件半旧的青色劲装,脸上带着道浅浅的刀疤,跪在地上时腰背挺得笔直,不像其他官员那样瑟缩。朱由检看着顺眼,这才是干特务的样子——得有股子狠劲。
“起来吧。”朱由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周首辅说你是个人才,朕给你个机会。”
牟斌起身,拱手道:“臣谢陛下。但求为国尽忠,不敢称才。”
“少跟朕来这套。”朱由检开门见山,“杨维垣通敌的证据,是你找出来的?”
“是。”牟斌道,“臣被贬前,曾留意过杨维垣与关外的往来,早有记录。”
“很好。”朱由检点点头,“锦衣卫这摊子,以前被魏忠贤搞成了祸害,朕要你重新整饬。给你三天时间,把那些仗着缇骑身份敲诈勒索的,还有跟朝臣勾连的,全都给朕揪出来。”
牟斌眼睛一亮,他当年就是因为弹劾锦衣卫滥用职权才被贬的,此刻听陛下这话,竟是要彻底整顿!他猛地单膝跪地:“臣遵旨!若有差池,甘受凌迟!”
“凌迟就不必了。”朱由检道,“办得好,这指挥使的位置,就是你的。办不好,你跟杨维垣作伴去。”
“臣万死不辞!”牟斌重重磕了个头,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朱由检嘴角微扬。这人看着靠谱,比那个只会哭的骆养性强多了。有了好用的锦衣卫,才能把这些官员的底细摸得透透的。
刚打发走牟斌,太监就来报,吴襄在宫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朱由检重新坐回御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吴襄进来时,脚步有些虚浮。他刚从火器营回来,听闻陛下突然召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毕竟儿子吴三桂迟迟不回师,他这个当爹的,难免心虚。
“臣吴襄,叩见陛下。”吴襄跪在地上,声音发颤。
“吴将军免礼。”朱由检放下茶盏,语气听不出喜怒,“听说你最近在火器营督造火炮?辛苦你了。”
吴襄一愣,没想到陛下会先提这个,连忙回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本分?”朱由检笑了笑,俯身从案下拿出个锦盒,推到他面前,“那你看看这个,算不算你的本分?”
吴襄疑惑地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叠地契,还有两张银号的存票。他定睛一看,吓得手一抖,锦盒“啪”地掉在地上——那全是他家在京城的产业!
“陛下……这……”吴襄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不知何处得罪陛下,求陛下明示!”
“起来。”朱由检的声音冷了下来,“朕没说要抄你的家。这些东西,现在还是你的,但过些日子是不是,就难说了。”
吴襄僵在原地,冷汗湿透了官袍。
“李自成快到保定了,这事你知道吧?”朱由检慢悠悠地说,“听说他在河南,但凡官绅之家,抄家砍头,一个不留。你吴家在京的产业,比钱谦益那‘谦益堂’可阔气多了,你说,他来了会放过吗?”
吴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只是总抱着侥幸,觉得儿子守着山海关,李自成未必敢轻易来犯。
“陛下,臣……臣这就再写信给三桂,让他……让他赶紧回师!”吴襄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说道。
“写信?”朱由检挑眉,“你之前没写过?他为何迟迟不动?”
吴襄脸涨得通红:“三桂……三桂是担心后金趁机南下,山海关失守……”
“糊涂!”朱由检猛地一拍案几,“山海关再重要,有北京重要吗?北京要是没了,他守着山海关喝西北风?到时候后金来攻,他腹背受敌,死得更快!”
他起身走到吴襄面前,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十足的诱惑力:“你告诉吴三桂,只要他带关宁铁骑回师,击退李自成,朕即刻晋他为平西伯,食邑三千户。他在山海关的兵马,朕另派大将填补,粮草军饷,优先供应。”
吴襄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不敢置信的光。平西伯!食邑三千户!这可比他爹现在的官爵高多了!
“陛下……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朱由检盯着他的眼睛,“但他要是再磨蹭,等李自成兵临城下,别说平西伯,他吴家满门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吴襄瞬间清醒。他知道,陛下这是给了吴家一条生路,也是最后通牒。
“臣……臣明白了!”吴襄重重磕了个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印,“臣这就回去,亲自给三桂写信,就算绑,也要把他绑回北京!”
“很好。”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信写完,直接让你的心腹快马送去,别经过兵部那摊子——朕不放心。”
“是!臣省得!”吴襄揣着那叠地契和银票,像是揣着滚烫的烙铁,踉跄着退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王承恩忍不住道:“陛下,吴三桂真能回来吗?听说他那关宁铁骑,只认吴家的令旗。”
“他会回来的。”朱由检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因为他没得选。李自成是狼,后金是虎,他夹在中间,只有背靠北京,才能活下去。”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何况,朕还给他备了份‘厚礼’。”
王承恩不解,却不敢多问。他只觉得,这位新君的心计,比从前深了太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此时的吴襄,早已没了往日的镇定。他一路小跑回府,连家仆请安都没理会,径直冲进书房,笔墨都来不及磨,直接抓过一把金粉,就着茶水化开,在宣纸上奋笔疾书。
信里没有多余的话,只有赤裸裸的威胁和诱惑——
“父命如天,三日内若不回师,休认我这个爹!”
“陛下许平西伯之位,食邑三千户,此乃天赐良机!”
“北京破,吴家亡,山海关亦难保!”
写完,他吹干墨迹,塞进一个蜡封的铜管里,叫来最信任的家将:“快!快马加鞭送去山海关,亲手交给少将军!告诉他,晚了一步,咱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家将领命,翻身上马,马蹄声“哒哒”地消失在巷口。
吴襄站在门口,望着漫天飞雪,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知道,这封信,不仅关系到儿子的前程,更关系到吴家满门的生死,甚至……关系到这大明江山的存亡。
而乾清宫内,朱由检正看着周延儒重新拟好的信稿,上面赫然写着——
“闯贼破城之日,即是吴家灭门之时;将军勤王之日,便是封侯拜将之始。”
他满意地点点头,递给王承恩:“让人抄录三份,分别从三条路送去山海关。朕要确保,吴三桂三天内,必定收到。”
“是。”
窗外的雪又大了起来,仿佛要将整个京城都掩埋。但朱由检知道,有些东西,是雪埋不住的——比如求生的欲望,比如权力的诱惑,比如……他逆转乾坤的决心。
吴三桂,该你出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