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寒气比殿外更甚。
紫檀木的御座上空了大半，朱由检刚坐下，就觉得屁股底下冰凉。他抬眼扫去，只见底下黑压压跪了一片官员，为首的内阁首辅周延儒头发花白，腰弯得像张弓；左边站着的东林党领袖钱谦益，青布官袍浆洗得发白，眼神却透着股子文人的傲气；右边的阉党余孽杨维垣则揣着袖子，一脸阴鸷地盯着钱谦益的背影。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没人敢先开口。谁都知道陛下刚从鬼门关回来，谁也摸不准这位年轻天子此刻的心思。
朱由检端起王承恩刚沏好的热茶，呷了一口——茶是好茶，龙井嫩芽，可惜水温不够，冲不出那股子劲。就像眼前这些大臣，看着个个官袍加身，实则多半是混日子的货。
“都起来吧。”他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官员们磕了头，起身时动作参差不齐，有快有慢，透着股子慌乱。
“陛下，”周延儒先开了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闯贼前锋抵保定，京畿震动，臣恳请陛下速发内帑，犒赏京营将士，再召吴三桂回师勤王……”
“内帑？”朱由检打断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首辅，“周大人倒是说说，内帑里还剩多少银子？够给京营将士发一个月饷银吗？”
周延儒脸一白，嗫嚅着说不出话。谁都知道内帑早已空了，去年冬天陛下还把自己的银器熔了充军饷，这事全京城都传遍了。
“哼，发内帑？依我看，是有人想把陛下的家底掏空，好给闯贼当见面礼吧！”
杨维垣突然开口，声音又尖又利，眼睛却瞟着钱谦益：“某些人整天喊着‘体恤百姓’，自家门生却在江南囤了上万石粮食，一粒都不肯捐出来！如今国难当头，这些人倒成了缩头乌龟，还有脸站在这乾清宫里！”
钱谦益气得脸色涨红，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明鉴！杨维垣血口喷人！门生囤粮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反倒是杨大人，上个月还让人往关外送了三车药材，说是‘馈赠亲友’，谁不知道他那‘亲友’就在后金军中任职！”
“你放屁！”杨维垣跳了起来，指着钱谦益的鼻子骂道，“我看你是收了闯贼的好处，故意拖延军饷，想让京城不攻自破！”
“你才通敌！你全家都通敌！”钱谦益也顾不上体面了，撸着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底下的官员顿时分成两派，东林党骂阉党余孽祸国，阉党骂东林党误国，唾沫星子飞得比雪花还密，活像菜市场吵架。
朱由检端着茶盏，眼皮都没抬。他算看明白了，这群人哪是来议事的，分明是借着国难斗私仇。原主就是被这群人吵得心烦意乱，才越发刚愎自用，难怪朝政越来越糟。
“够了！”
他猛地将茶盏往案上一墩，青瓷盏沿磕出个豁口，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得他手一缩，但他愣是没吭声。
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御座上的天子。
朱由检缓缓站起身，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众人：“李自成快打到家门口了，后金在关外磨牙，你们倒有闲心在这儿互相咬？怎么，非要等闯贼破了城门，把你们的乌纱帽都踩在脚下，才算完？”
他走到钱谦益面前，停下脚步。钱谦益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钱谦益，”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寒意，“你门生在江南囤粮之事，朕已让人查了。常州府的粮仓，贴着你‘谦益堂’的封条，里面堆了足足五千石米，没错吧？”
钱谦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陛……陛下，那是……那是备着赈灾的……”
“赈灾？”朱由检冷笑，“河南灾民都快易子而食了，你那五千石米怎么不拿去赈灾？留着发霉，还是等着卖给闯贼？”
钱谦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臣……臣知罪……”
朱由检没理他，转身走向杨维垣。杨维垣梗着脖子，强作镇定：“陛下，臣……”
“你也别装了。”朱由检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在他面前，“这是你写给后金贝勒济尔哈朗的信，说‘若后金南下，愿为内应，献北京城门’，落款是你的私章，没错吧？”
那纸张是牟斌刚从锦衣卫档案里翻出来的，墨迹都还新鲜。杨维垣低头一看，脸瞬间没了血色，瘫在地上像滩烂泥：“不……不是臣写的……是伪造的……陛下饶命啊！”
殿内的官员们彻底傻了。谁也没想到，陛下刚从寿皇亭回来，就抓了这么多把柄，而且一抓一个准！
朱由检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东林党也好，阉党余孽也罢，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点勾当！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把大明江山当成你们争权夺利的棋盘！”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鎏金熏炉上，熏炉“哐当”一声翻倒，灰烬撒了一地：“从今天起，谁再敢以党争误国，朕先砍了他的脑袋，再抄他的家！”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周延儒带头跪下，所有官员跟着趴在地上，脑袋磕得地砖砰砰响。
朱由检喘了口气，慢慢平复下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给这群老狐狸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现在的崇祯，不是那个能被他们糊弄的软柿子了。
“周延儒，”他看向为首的老臣，“你是首辅，给朕说说，眼下军饷还差多少？吴三桂那边，能不能调回来？”
周延儒连忙回道：“回陛下，京营与城外三大营，共缺军饷七十万两；吴三桂守山海关，……”
“七十万两……”朱由检摸了摸下巴，“钱的事，朕有办法。吴三桂那边，朕亲自给他写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钱谦益身上：“钱谦益，你门生囤的五千石米，三天内运到京营粮仓，再让你江南的同年捐银二十万两，这事就算了了，否则，你那‘谦益堂’就别想再开了。”
钱谦益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磕头：“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杨维垣，”朱由检的声音又冷了下来，“你通敌的证据确凿，本当凌迟处死。念在你以前伺候过先皇，朕给你个体面，自尽吧。家产抄没，充作军饷。”
杨维垣面如死灰，瘫在地上说不出话，两个锦衣卫上前，像拖死狗似的把他拖了出去。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没人敢抬头。官员们看着御座上那个眼神锐利的年轻天子，心里头第一次生出一种敬畏——这位陛下，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朱由检走到殿门口，推开厚重的朱漆门，寒风卷着雪片扑了进来，吹得他袍角猎猎作响。
“都起来吧。”他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国难当头，朕不要只会吵架的官，要能办事的人。谁能守住北京，谁能击退闯贼，朕就给谁加官进爵，赏良田万亩！”
“臣等遵旨！”
官员们的声音终于整齐了些，虽然还有些颤抖，却多了几分底气。
朱由检望着漫天飞雪，心里清楚，这只是第一步。军饷、勤王、城防……一堆麻烦事还在等着他。但他不怕，前世在商场上，比这更难的局他都破过。
“李自成，多尔衮……”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想啃大明这块骨头？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好牙口！”
雪越下越大，乾清宫的琉璃瓦上渐渐积起一层白，但殿内那股子死气沉沉的氛围，却仿佛被这风雪吹散了些，透出一丝微弱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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