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蜜失手的消息传回别墅时,林喜柔正坐在长餐桌的主位,慢条斯理地切着一分熟的牛排。
刀尖划开肌理,暗红的血水缓缓渗出,浸润洁白的瓷盘。
听完汇报,她握着餐刀的手停在半空。
锋利的刀刃悬在牛排上方,一滴血珠顺着银亮的刀身滑落,“嗒”一声轻响,砸在桌布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看来,”她慢慢放下餐刀,拿起餐巾,仔仔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齐石园那边……已经不安全了。”
她端起手边的红酒杯,轻轻晃了晃。暗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绵密的痕迹,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熊黑,”林喜柔抿了一口酒,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高大身影,“陪我走一趟。”
“是,林姐。”熊黑沉声应道,微微躬身。
“那我呢?”冯蜜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声音里压着明显的愧疚与不安,那双总是闪着甜美光彩的眼睛此刻低垂着,不敢直视林喜柔。
林喜柔没立刻回答。
她将酒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然后抬起眼,目光缓缓落在冯蜜身上。那目光很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却让冯蜜的后背瞬间爬满寒意。
“你,”她顿了顿,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留在家里。把今天所有经手过、怀疑过的人和线索,从头到尾再筛三遍。”
林喜柔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让冯蜜后背一凉:
“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了我们的人。”
“是。”她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
自知还有用处的蒋百川,即便身处地枭是老巢中,也是十分的放松。
林喜柔带着熊黑走近时,他正背对着他们,身处在池塘正中央。
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捞网,漫不经心地在水面划拉着,也不知在捞些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他微驼的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倒是……挺能随遇而安。”林喜柔停在几步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股子浸骨的冷。
蒋百川这才慢悠悠地回过头,脸上没什么惊惶,反而扯出一个略带浑浊的笑:“可不嘛,自从担上南山猎人这摊子事,老头子我都多少年没这么清闲过了。”
“少跟我绕弯子。”林喜柔走近几步,阴影笼罩下来,“妖刀,到底在哪里?”
蒋百川叹了口气,将网兜随手扔在湿漉漉的石沿上,水珠溅开:“我是真不知道。妖刀行踪成谜,如今的南山猎人,没有一个见过她真容的。”
这话倒不算假。
他只是隐瞒疯刀的下落,至于妖刀此刻究竟在何方,他也确实无从知晓。
不过……他在心里默默掐算着。
五十年之期,确实已经到了。
也不知那几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有没有撞到妖刀手里。
那个主儿……可是真的会杀人。
他抬起眼皮,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庭院围墙,望向了遥远江城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虑。
恐怕,已经折进去不少了……
林喜柔眼风冷冷一扫,熊黑立刻会意。
他迈下石阶,踏进池塘浅水,浑浊的水花溅起。
熊黑几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攥住蒋百川的后领,将他从池中间拖起,毫不费力地摁在青石砖。
冰冷的触感紧贴蒋百川脊背。
林喜柔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若识相,早点说了,这么大年纪,也能少受些活罪。”
蒋百川咧开嘴,咳出两声沙哑的冷笑:
“地枭……几时也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
他不等回答,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锁住上方的林喜柔,自顾自说了下去:
“林喜柔,你知道我们南山猎人,为何世代称你们为‘地枭’么?”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字句从齿缝里碾出,带着血沫:
“枭者,食母之恶鸟也。”
“从古至今,你们这种东西,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披张人皮,就以为能盖住骨子里的腥臊?”
林喜柔的呼吸骤然急促,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猛地收紧,平静的面具被这几句话撕开一道裂口,底下翻涌出被戳中痛处的暴怒。
熊黑见状,钵盂大的拳头毫不迟疑地砸下。
沉闷的撞击声混着骨骼承受压力的闷响,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咳……咳咳……”蒋百川身体剧颤,却从破碎的喘息里挤出最后几个字,嘶哑却清晰:
“败类……”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林喜柔胸膛起伏,死死盯着刑架上那具失去知觉的苍老躯体,眼底的怒火渐渐被更深的阴鸷覆盖。
庭院里只剩下池塘细微的水声,和熊黑收拳后粗重的呼吸。
她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好一会儿,眼底翻腾的暴戾才渐渐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
林喜柔眼眶微微发红,竟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转过头,望向沉默的熊黑,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无情无义吗?”
熊黑毫不犹豫,声音低沉而笃定:
“林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更多同类从地底走出来,像人一样活在日光下。这怎么能算无情无义?”
林喜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瞬间的脆弱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
“带下去。别让他死了。”
“是。”熊黑应声,像拎一件破损的货物般,将蒋百川粗鲁地扛上肩头。
风拂过水面,带起细微的涟漪。方才的暴戾与惨叫仿佛从未发生,齐石园重归一种死寂的平静。
……
直到茳十方的身影,如同滴入静水的墨痕,悄然出现在庭院中。
她目光缓缓扫过——池水幽幽,唯有庭院墙壁之上,淋漓的暗红血迹尚未干涸,在天光下泛着潮湿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茳十方步履未停,径直走向池塘。
她并未涉水,足尖在触及水面的刹那微微一顿,下一刻,整个人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黑羽,凌空踏过池面,悬步而上。
裙裾拂过微漾的水光,竟未沾染半分湿意。
她落在一旁,垂眸凝视着那新鲜刺目的血迹,良久,轻轻啧了一声。
“看来……”
她伸手,指尖悬在血迹上方一寸,并未触碰,仿佛在感受那尚未散尽的血腥与痛苦。
“是来晚了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