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另一边。
茳十方拿到地址后,倒不急着今夜就去。她踏着夜色慢悠悠踱回栖山别墅,黑裙摆荡如深潭涟漪。
未近门前,已看见窗内透出的暖光,与那辆静伏在夜色里的黑色轿车。
推门时,食物的温香扑面——清粥小菜还煨在灶上,是她惯常的清淡口味。
“姐姐回来了。”沐知行从里间走出。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肩线平直,发丝梳理得齐整,周身散发着属于掌权者的气度。
茳十方脚步微顿,将他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副模样还叫我姐姐……”
她语气轻缓,却带着某种冰冷的审视:“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了。”
“习惯了,改不了口。”沐知行温声应着,目光却在她掠过脸颊时骤然一凝——那点暗红的痕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周身温文的气场顷刻沉下,某种蛰伏已久的东西缓缓苏醒。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低而沉:
“谁伤的你?”
空气无声绷紧。
此刻的沐知行,不再是那个温雅的商界掌舵人,而是沐家这一代的藏鞘人——眼神沉暗,气息锋锐,如鞘中刃乍现一线寒光。
茳十方却只是随意抬手,用指节蹭过那点血迹,垂眸瞥了一眼。
“不是我的血。”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抬眼看向他时,眸底是一片不见底的寂冷:
“刚拆了个地枭,溅上的。”
“姐姐已经找到地枭了?”沐知行闻言气息微敛,神色却依旧泠然。
“嗯,”茳十方在餐桌前坐下,“一个还挺特别的玩具。”
她指尖轻叩桌面,眼底泛起一丝玩味:
“哪怕披着再像样的人皮,骨子里……终究不是人。”
沐知行将煨着的粥慢慢舀出,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人形地枭?”
“嗯。”
“姐姐打算怎么做?”他将粥碗轻放在她面前。
茳十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勺子缓缓搅动着清粥,眸色在灯光下显得幽深难测。
“在料理那些地枭之前,”她抬起眼,声音轻而冷,“得先把家里的‘内患’清一清。
沐知行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那双浑浊的眼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出:
“若她再现世……你记住……”
父亲的气息微弱下去,声音却斩钉截铁:
“沐家人,生是妖刀的鞘,死是妖刀的坟。”
“护她,也看着她——别让她……真把天捅穿了。”
记忆如潮水褪去,沐知行抬眸,对上茳十方荒芜的视线。
她正歪头看着他,唇角噙着一丝了然又玩味的弧度,仿佛早已看穿他此刻心中翻滚的誓言与警示。
“小知行,”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你父亲是不是……嘱咐了你很多‘看着’我的话?”
沐知行背脊微僵。
茳十方却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放心。”
“在我捅破天之前……”
她抬起眼,眸中血色一闪而逝:
“会先让该流血的人,流够血。”
……
“要我说,蒋叔都被抓走了,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角落里有人低声道。
“就是,不如趁早退出算了。”
“……这,不太好吧?”
稀稀拉拉的附和声中,南山猎人里弥漫着一股颓丧的气息。人心已散,谁都不愿再守着这个名存实亡的摊子。
邢深戴着墨镜,沉默地坐在正中的木桌后。桌上摆着一尊不大的方鼎,古旧斑驳,鼎口幽深。
“想走的,我不拦。”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放下信物,就能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
一人咬咬牙,率先上前,将代表身份的铜牌“铛”一声投入鼎中。有了带头的,后面的人便不再犹豫,一个接一个,铜牌落鼎的脆响接连响起——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山强抱臂立在阴影里,脸色看不清情绪。
大头则气得胸膛起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嘀嗒——”
就在最后一块铜牌落鼎的余音将散时,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还没离开的众人下意识转头望去——
一道身影踏入屋内。
皮衣紧束,短靴及踝,嘴里不紧不慢吹着泡泡糖。烟熏妆勾勒出一双过分锐利的眼睛,她环视屋内,唇角一勾,“啪”一声吹破了泡泡。
她手里缠着的鞭尾随着手腕晃动。
“枭骨留名,焚骨息生。”
“此别南山,再无故人。”
话音未落,她手腕倏然一抖——长鞭如蛇腾起,鞭影凌空骤旋,越舞越快,破风声尖锐得刺痛耳膜。
末了,她五指一拧鞭柄尾端的铜铃,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哨音骤然炸响!
音浪激荡,震得墙角水缸里的水面剧烈震颤,涟漪狂乱。
余音穿透门窗,远远荡开。
“姐姐,这动静……”
远处车里,沐知行侧耳倾听。
茳十方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冷光。
“鬼鞭,居然自己回来了。”
“倒是……省了我找人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