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周五的约定,苏怜微的练习不再是枯燥的义务,而是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使命感。每一个重复的音阶,每一次纠正的手型,都向着那个明确的夜晚前进。她甚至开始对着镜子练习表情,想象着站在他身边,琴弓与吉他弦共鸣的场景。
去零森家练习的频率也增加了。零森北辰似乎默许了这种“加课”。他不再只是坐在远处下达指令,而是会走到她身边,在她练习时,用指尖轻点她的手腕或手肘,示意发力点;在她音准偏移时,他会抬手,轻轻按住她错误的手指,移到正确的位置。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短暂而克制,却每一次都让苏怜微的心跳漏掉一拍。那不是老师对学生单纯的指导,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传递。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这里,应该在这里。你可以做到。”
有一次,她练习《小星星变奏曲》中一段稍快的琶音时,总是卡壳,手指打架,急得鼻尖冒汗。
“停。”他叫停了她。
苏怜微沮丧地放下琴,以为又会听到“手指太僵”之类的评价。
零森北辰却走到客厅角落那架蒙着防尘布的旧钢琴旁,掀开了一角。灰尘在光线中飞舞。他掀开琴盖,试了几个音,琴键有些沉闷,但音准还在。
他没有坐下,只是用右手单手,在她刚才卡住的那段琶音所在的C大调音阶上,缓慢而清晰地弹奏了一遍。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即使只是单手,即使琴声喑哑,那流淌出的音符也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感。
“听。”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又用更慢的速度弹了一遍,几乎是一个音一个音地分解。
“跟着唱。”他说。
苏怜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看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跟着那缓慢而坚定的节奏,轻声哼唱出对应的音高。
“现在,”他停下,看向她,“心里有旋律了吗?手指,跟着心里的旋律走,不要慌。”
苏怜微似懂非懂地重新架起琴。她闭上眼睛,回忆着刚才他弹奏的韵律和节奏,回忆着哼唱时那种连贯的感觉,然后,琴弓落下。
依然不完美,依然有瑕疵,但那次,她成功地、完整地拉完了那段琶音,没有卡住。
她睁开眼,惊喜地看向他。
零森北辰已经合上了钢琴盖,重新盖好防尘布。他背对着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声音依旧平淡:“记住感觉。节奏在心,不在手速。”
那一刻,苏怜微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不仅仅是在教她技巧。他是在引导她,去感受音乐本身流动的脉搏,去建立内心的节奏感。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教学,源于他自身深厚的音乐素养和曾经身为顶尖音乐人的本能。
“北辰哥,”她忍不住问,“你钢琴也弹得这么好……为什么……”
为什么只弹吉他?为什么不再碰钢琴?为什么让这架钢琴蒙尘?
她的问题没有问完,但零森北辰听懂了。
他站在钢琴旁,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积灰的琴盖,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许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几乎听不出的怅然:
“……吉他,更自由。”
他不需要舞台,不需要灯光,甚至不需要一个像样的听众。一把吉他,一个街角,就够了。那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低限度的表达方式,也是他为自己套上的、最沉重的枷锁。
而钢琴……或许承载了太多关于舞台、关于体系、关于“零森北辰”那个被万众期待的天才的回忆。那是他暂时还无法面对的过去。
苏怜微的心轻轻揪了一下。她没有再追问。
“我……我去练琶音部分。”她低下头,重新将琴抵在肩上。
“嗯。”零森北辰应了一声,没有离开,而是走到窗边他惯常的位置,背对着她,看向窗外。但他没有戴上耳机隔绝世界,而是任由身后少女生涩却努力的琴音,一点点填满这个寂静的空间。
琴声磕磕绊绊,却充满生机。
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老旧的地板上。一个面向过去与窗外,一个专注于当下与琴弦,奇异地构成一幅安宁的画面。
直到苏怜微感觉手臂酸软,放下琴休息时,零森北辰才转过身。
“今天可以了。”他说,“周五之前,保持手感。”
“嗯!”苏怜微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琴收好。离开前,她再次看向那架蒙尘的钢琴,心中暗下决心。
总有一天,她要让这架钢琴,重新响起属于零森北辰的、自由的旋律。
不仅仅是在街角,而是在任何他想要演奏的地方。
而第一步,就是先让那首《小星星变奏曲》,成为他们之间最闪亮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