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初试,星火渐燃
同文馆后院的铁轨铺设进度比预想中快得多。不过半月,两条锈红色的铁轨已像长蛇般卧在夯实的碎石路基上,尽头连着一间临时搭建的铁皮棚,里面停着辆只够坐五人的小火车头——这是托马斯带着工匠们,用馆里的废旧零件拼凑出来的“试验品”,烟囱短小,车身斑驳,却透着股倔强的精气神。
璎珞提着食盒过来时,正撞见永琪蹲在铁轨旁,用棉布仔细擦拭着衔接处的锈迹。他穿了身便于活动的常服,裤脚沾着泥,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铁轨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
“五阿哥,歇会儿吧,刚蒸好的绿豆糕。”璎珞把食盒放在旁边的木桌上,掀开盖子,清甜的豆香混着薄荷的凉意漫开来。
永琪直起身,手背随意地抹了把脸,反倒蹭了道黑灰,看着像只花脸猫。“快好了,”他指着车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托马斯说今儿就能试车,就是煤有点潮,怕烧不旺。”
正说着,托马斯举着个铁皮漏斗跑过来,嚷嚷着:“永琪殿下!引火的干柴备足了!再把那个黄铜阀门拧松半圈,压力应该就够了!”他中文依旧磕磕绊绊,手舞足蹈地比画着,络腮胡上沾着的煤渣跟着抖落。
永琪应着,转身要上车,却被璎珞拉住。她从袖中抽出帕子,踮起脚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动作轻柔得像拂过湖面的风。“仔细点,别烫着。”
永琪的耳尖“腾”地红了,乖乖低着头任她擦,喉结动了动,才小声道:“知道了,令嫔娘娘。”
托马斯在一旁看得直乐,用英文跟身边的学徒嘀咕了句什么,学徒们顿时笑作一团。璎珞虽听不懂,却也猜得到大概是些打趣的话,脸颊微热,忙收回手,假装整理食盒。
不多时,海兰察带着几个侍卫也来了,手里还捧着个红绸包裹的物件。“皇上让奴才来看看,还说要是成了,就把这个挂上。”他说着揭开红绸,露出块牌匾,上面是乾隆亲笔写的“星火号”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透着股期待。
永琪眼睛一亮,亲自接过牌匾,小心翼翼地挂在车头最显眼的地方。阳光照在红木牌匾上,金漆的字反射出耀眼的光,竟让这简陋的小火车多了几分正式感。
托马斯一声令下,工匠们开始往炉膛里添煤。黑黢黢的煤块落下,火星子噼里啪啦地跳出来,映红了众人的脸。永琪钻进驾驶座,握着锈迹斑斑的操纵杆,回头冲璎珞比了个手势。璎珞笑着朝他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突突地跳。
“呜——”
短促的鸣笛声突然响起,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小火车头猛地一颤,烟囱里冒出股黑烟,车身缓缓向前挪动了半尺,又猛地顿住。
“怎么回事?”海兰察往前凑了凑,嗓门比鸣笛声还响。
托马斯皱着眉检查了片刻,喊道:“压力不够!把那个备用的风压表拿来!”
永琪也跳下车,跟着忙前忙后。璎珞看着他们围着车头团团转,忽然想起昨夜乾隆在养心殿说的话——“这铁家伙看着不起眼,可要是成了,往后运粮、运煤,就不用再看老天爷脸色了。”当时她没接话,只觉得皇上看着奏折上“铁路”二字的眼神,比看江南漕运图时亮得多。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炉膛终于“轰”地一声燃得旺起来,压力表的指针缓缓爬高。托马斯挥挥手:“再试一次!”
永琪重新上车,这次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扳动操纵杆。小火车头再次启动,烟囱里喷出浓密的黑烟,带着“哐当哐当”的声响,沿着铁轨稳稳地向前驶去。速度不算快,却真实地载着永琪和托马斯,跑过了整整五十丈的距离才停下。
“成了!”海兰察第一个欢呼起来,侍卫们也跟着叫好。
永琪跳下车,脸上沾着烟灰,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冲着璎珞大喊:“令嫔娘娘!你看!它跑起来了!”
璎珞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她走过去,刚想再说句“恭喜”,就被永琪拉住手往车头跑。“上来试试?托马斯说可以载两个人!”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小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进着,铁轨接缝处的震动透过鞋底传来,带着种粗糙却鲜活的力量。璎珞坐在永琪身边,能闻到他身上的煤烟味和淡淡的汗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竟不觉得难闻。
“你看那边,”永琪指着远处的农田,“托马斯说,将来铁轨能铺到江南,到时候运粮食,三天就能从京城到苏州,比漕船快十倍!”
“那运河上的船工怎么办?”璎珞下意识地问。
永琪愣了一下,随即道:“可以让他们来修铁轨、开火车啊,皇上说,人是活的,法子总比困难多。”
璎珞望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乾隆为何总在御书房留着永琪的功课。这孩子眼里的光,不是来自皇子的身份,而是来自对“新东西”的好奇与冲劲,像极了年轻时的皇上。
试车结束时,夕阳正浓,把铁轨染成了金红色。乾隆不知何时已站在棚子下,手里依旧捏着那方沙棘帕子,见他们过来,嘴角噙着笑意。“怎么样?”
“父皇!能跑!”永琪兴奋地汇报,像献宝似的讲着试车的细节。
乾隆听着,目光却落在璎珞沾了点煤灰的脸上,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累了吧?回宫让御膳房给你炖点冰糖雪梨。”
璎珞心头一暖,刚要谢恩,就见永琪拉着托马斯往工匠那边去了,嘴里还喊着“再改改炉膛,明天试试载重物”。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热闹的画。
海兰察扛着工具跟在后面,嘴里哼着新编的小调:“铁疙瘩,跑得快,载着粮食跑关外……”
璎珞站在乾隆身边,看着那两条延伸的铁轨,忽然觉得,这星火般的试验,或许真能燎原。而她和他,和他们,都已站在了这团星火的旁边,等着看它烧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