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初鸣,暗流渐显
同文馆的琅琅书声里,总混着些新奇的词汇——“压强”“杠杆”“齿轮”,这些从托马斯口中飘出的洋文单词,正被孩子们用生涩的中文反复念叨。璎珞抱着一叠刚裁好的宣纸走过,听见几个小阿哥正围着永琪,争着看他手里的“铁疙瘩”。
“这就是蒸汽机模型?”一个梳着总角的小阿哥伸手要摸,被永琪轻轻拍开。“小心点,这铜制的活塞片薄得很,碰坏了托马斯先生要骂人的。”
璎珞停下脚步,见那模型不过巴掌大,黄铜铸就的汽缸、连杆却做得精巧,像件缩小的艺术品。永琪正用小镊子调整阀门,指尖灵活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皇子。
“五阿哥倒是学得认真。”她笑着走近,将宣纸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这些是给学生们抄单词用的,比用竹纸吸墨。”
永琪抬头笑1了,眼里闪着光:“令嫔娘娘来得正好,您看这个——”他拨了下模型侧面的小摇杆,只听“咔嗒”轻响,活塞竟真的在汽缸里往复运动起来,带着细微的蒸汽嘶声。“托马斯说,照这个原理,能造出拉货的火车、织布的机器,甚至……能让船不用帆也能跑。”
璎珞看着那跳动的小活塞,忽然想起乾隆案头那幅被红笔圈住的江南漕运图——每年汛期,粮船堵在运河里动弹不得,官员的奏折能堆成小山。若真有不用帆的船,或许……
“这机器烧煤吗?”她问。
“烧!而且要好多好多煤。”永琪的语气里带着点发愁,“托马斯说咱们的煤要么在深山里运不出来,要么品质不够。他还说,英国的煤矿都用铁轨道运煤,又快又稳。”
“铁轨道?”璎珞心里一动,想起前几日海兰察从关外回来,说那边的驿站路太陡,马队拉煤常出事。
正说着,托马斯提着个铁皮箱走进来,络腮胡上还沾着煤灰。“永琪殿下,”他操着生硬的中文,把箱子往案上一放,“这是改良的锅炉图纸,你要的‘高压’结构,我画出来了。”
箱子打开,里面的图纸上画着复杂的曲线,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永琪立刻凑过去,两人头挨着头讨论起来,时不时夹杂着几句英文。璎珞听不懂,却看得有趣——原来皇子也能为了个铁疙瘩,把龙袍袖子蹭上墨灰。
忽然,外面传来喧哗声,夹杂着海兰察的大嗓门。璎珞走出馆外,见他正指挥着几个侍卫,把一卷卷黝黑的铁条卸下车。“令嫔娘娘!”海兰察抹了把汗,指着铁条笑道,“这是关外新炼的铁轨钢,皇上说先在同文馆后院铺一段试试,看能不能让小火车跑起来。”
璎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几个工匠正拿着铁锹挖坑,阳光照在他们汗湿的脊梁上,映出亮闪闪的光。远处,乾隆不知何时站在了柳树下,正望着这边,手里把玩着那方沙棘枝帕子,见她看来,微微颔首。
风拂过柳枝,带着初夏的暖意。璎珞忽然觉得,那些曾在噩梦里见过的、冒着黑烟的工厂烟囱,或许并不全是坏事。至少此刻,同文馆的孩子们围着蒸汽机模型欢呼,工匠们为铁轨敲下第一颗道钉,连托马斯那难懂的中文,听着都没那么刺耳了。
她转身回馆时,听见永琪正兴奋地对托马斯说:“等铁轨铺好,我要第一个坐小火车!”托马斯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到时候,我教你开!”
案几上的宣纸被风吹起一角,璎珞伸手按住,指尖触到纸下微凉的黄铜——那是永琪随手放在旁边的模型零件。她捏起零件看了看,又轻轻放下,仿佛怕惊扰了这刚刚萌芽的、带着点莽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