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大,却足够绵密。细如牛毛的雨丝在黄昏黯淡的光线里斜斜地织成一张网,笼罩着整个小区。邹知潇站在白觉池家楼下,手里拎着滴水的伞,头发和肩头都沾着细小的水珠。他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灯亮着,窗帘却拉得严严实实。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白觉池不回他消息,不接他电话,放学时总是找各种借口先走。体育课上也不再和他一组,而是默默去了另一块场地。就连他最爱的那家奶茶店出了新品,白觉池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杯子,说“不渴”。
邹知潇不是没有察觉,他只是想不明白。
他踩着被雨水打湿的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每上一级台阶,心里就多一分忐忑。他回忆着这三天里白觉池每一个回避的眼神,每一句疏离的回答,胃里像是被什么揪紧了。
终于站在那扇深蓝色的防盗门前,林修远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内传来脚步声,门开了。白觉池站在门后,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乱,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这几日惯常的平静。
“你怎么来了?”
白觉池的声音很轻,没有要让他进去的意思。
邹知潇举了举手里湿漉漉的塑料袋,“买了章鱼小丸子,你上次说想吃的那家。”
白觉池的目光在袋子上停留了一瞬,嘴唇微动,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通道。
屋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白觉池的父母出差了,这是他们高中以来常有的事。邹知潇熟门熟路地换好拖鞋,把袋子放在餐桌上,看着陈默沉默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这几天怎么了?”
白觉池正在倒水的手顿了顿,“没怎么。”
“别骗我。”邹知潇走到他身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你三天没正眼看过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白觉池把水杯放在桌上,玻璃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过身,靠在餐桌边缘,终于抬眼看向邹知潇。那双总是平静如湖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邹知潇看不懂的情绪。
“你没有做错什么。”白觉池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疲惫,“你只是对谁都很好而已。”
邹知潇愣住了,“什么意思?”
“那天在走廊,你给她威化的时候。”
“就因为这个?”
邹知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她说不吃早饭低血糖,我总不能看着同学晕倒吧?而且我根本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她,却记得给她你最喜欢的威化。”
白觉池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可这是你上周专门为我准备的。”
邹知潇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白觉池会在意这种细节。
“我不是……”他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知道吗,”白觉池打断他,声音更轻了,“初中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你会把最后一包薯片分给隔壁班来借书的同学,会把唯一的一把伞借给忘记带伞的学妹,会答应帮根本不熟的人补习数学。”
邹知潇怔怔地听着,他从不知道白觉池记得这些。
“你对谁都很好,邹知潇。”
白觉池终于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有什么在碎裂,“这本来是你的优点。可是……”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玻璃窗,像是为这场迟来的对话伴奏。
“可是什么?”邹知潇轻声问,心跳莫名加速。
陈默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可是我会嫉妒。”
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会嫉妒那些轻易就能得到你善意的人,嫉妒那些你随手给出的关心。因为那些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邹知潇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他看着白觉池微微发红的耳尖,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天给你的奶茶,”邹知潇远轻声说,“是我跑了两条街才买到的限定款。”
白觉池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给别人的威化,只是我书包里最普通的一种。”
邹知潇继续说,一步步走近,“我给她,是因为那是距离最近、能最快解决她问题的东西。我不想和她多说话,也不想她继续站在那里打扰我们。”
白觉池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对别人好,是因为那很容易。”邹知潇停在白觉池面前,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细微的颤动,“但对你不一样,陈默。从来都不一样。”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厨房的灯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邹知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陈白觉池:“给你的。”
白觉池迟疑地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对简单的银色手链,其中一条上刻着“BJC”,另一条刻着“ZZX”。
“我订做了一个月。”邹知潇的声音有些哑,“本来想等你生日再给你。”
白觉池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精致的刻字,指尖微微发颤。
“我不是对谁都好,”邹知潇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说‘不’。永远都不可能。”
“白觉池,”林邹知潇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是不是……”
“是。”白觉池突然抬起头,眼中有什么东西决堤了,“我喜欢你,邹知潇。不是朋友那种喜欢,是想要独占你的那种喜欢。所以我会因为一包威化生气,会因为你对别人笑而难受,会像个傻瓜一样躲着你,因为我怕再看你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这很恶心,对不起是我玷污了这份友情,是我擅自喜欢上了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彻底的自我孕期。
说完这些话,白觉池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靠在餐桌边,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邹知潇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设想过无数种白觉池生气的原因,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篮球赛后自己递过去的那瓶永远拧松了的瓶盖的水响起,白觉池发烧时自己熬红的双眼想起无数个深夜电话里,对方沉默却安稳的陪伴。
白觉池没有得到回应。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濒临崩溃的狼狈眼圈通红却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忘了它吧,邹知潇,就当我今天什么也没有说,我们…”
“白觉池”
邹知潇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使劲的水面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无法控制的轻颤,头顶的光线落在白觉池湿润的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邹知潇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鼓噪着前所未有的勇敢。他只是那双鞋满痛苦和恐惧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的说:“你说是你玷污了这份友情,”“你说是你擅自喜欢上了我。”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蓄力量,然后又一种温柔而笃定的声音投下了第二颗惊雷:“但事实是—不只是你,我也一样。”
白觉池彻底僵硬在了原地,瞳孔收缩,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不可能的语言,他脸上那种混杂的震惊迷茫和一丝不敢置信让邹知潇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白觉池猛地抓住了他的那只手腕,力道很大,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的眼眶更红了,声音哽咽:“…真的?邹知潇你不要骗我…”
白觉池终于抬起头,眼中那些冰冷的东西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邹知潇熟悉的、温暖的光亮。邹知潇拿起刻着“BJC”的那条手链,递给白觉池。
“帮我戴上。”白觉池轻声说。
邹知潇接过手链,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当他终于扣好搭扣,抬起头时,发现白觉池正看着他,嘴角带着这几天来第一个真实的微笑。
“所以,”
白觉池轻声问,耳尖依然泛着红,“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邹知潇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两条手链在灯光下相互辉映。
“你说呢?”
他笑着凑近,“我的男朋友。”
“笨蛋。”邹知潇说,声音里满是无奈和宠溺。
白觉池也笑了,如释重负。“只对你笨。”
邹知潇低下了头,轻轻的吻上了白觉池的唇瓣,是那样小心翼翼。那真实的触感不是梦,白觉池从未想过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孩会主动亲他,顿时愣了神。
邹知潇抬起头看向面前发愣的男孩,眼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
“池池!”
他牵着白觉池的手走上窗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在湿润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温暖。桌上的章鱼小丸子已经凉了,但谁在乎呢?有些东西,比食物更能温暖人心。
白觉池拿起另一条手链,小心地为白觉池戴上。银色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雨后的第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