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北京。
清北迎新日,太阳像被烤化的铜钱,黏在校园穹顶。阮雾早拖着二十八寸行李箱,从紫荆公寓一路拖到数理楼——沿途红白横幅猎猎作响,"欢迎数院新生"六个字被阳光镀得晃眼。
她抬头,喉间发干。北京干燥得不像海城,风是直的,不带一点水汽。
"学妹,办卡吗?"
"学妹,买不买自行车?"
学长学姐的声音此起彼伏。阮雾早把录取通知书攥在胸前,像捏着一张单程船票——她离开岛屿,却还没学会在陆地呼吸。
忽然,一只手从后方伸来,替她拖走箱子。
——腕骨褐色小痣,袖口是熟悉的薄荷香。
"阮同学,又见面了。"
江研声站在北京 Sunlight 里,却比海城更像海风。少年黑 T 束进军训裤,腰线利落,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弯起的眼睛。
阮雾早心口一松,像被重新接通的电流:"你不是明天才报到?"
"提前来,抢个助班名额。"少年侧头,"顺便抢人——去注册。"
数理楼大厅,空调开得像冰窖。
注册队伍长龙,江研声把阮雾早按到阴凉处,自己挤进队尾。旁边有新生窃语:
"听说助班是校草级别,物竞金牌,保送绩点 4.0......"
阮雾早垂眸,嘴角偷偷上扬——她的秘密,被整个校园广播。
十分钟后,少年递给她一份"新生礼包",附带一张手写课表:
【高代周一 8:00 理教 108】
旁边铅笔涂鸦:Δ≤0,但早早>0
——像把故乡的紫藤,夹进北京的书页。
傍晚,紫荆公寓。
电梯排队,阮雾早踮脚看楼层指示灯——14 层,阳面,开窗据说能见荷塘。
电梯门开,里面已有一个人:江研声。
他按住开门键,侧身让出空位:"好巧,我 1417,你 1418。"
——巧得像有人把"相邻"写进录取系统。
进宿舍,四人间,上床下桌。其余两位舍友未到,满地行李箱。
江研声把折叠台灯摆到她书桌,插上电,灯泡紫藤色亮起,在陌生墙壁投下一圈温柔。
"没带家乡夜,就带家乡灯。"少年拍拍灯罩,"想家就亮它。"
22:00,军训动员大会。
操场被探照灯照得惨白,辅导员训话:"明早 5:30 集合,迟到 3 公里!"
解散洪流里,阮雾早被挤得踉跄,手腕一紧——江研声把她拎到身侧,手臂虚环成护栏。
"北京人海,比海城风大。"少年低头,"跟紧我。"
她忽然想起高考后列车上的隧道吻——黑暗里,他也是这句话。原来"远方"不是地名,是他。
次日清晨,5:20。
紫荆公寓电梯口,阮雾早抱着薄荷味湿巾打瞌睡。
江研声把一颗水果糖塞她唇边:"含醒,别喝水,会岔气。"
糖是青柠味,酸得她眯眼,却瞬间清醒。
——海城的晨风,装进了北京糖纸。
06:00 操场
新生方阵,蓝绿迷彩起伏。
教官吼口号,节奏比海城军训快一倍。阮雾早节奏错乱,同手同脚。
休息十分钟,江研声把她拎到树荫:"左脚一,右脚二,别想着拍子——想我。"
"想你就能走对?"
"嗯,我当你的节拍器。"
午后,方阵汇演——阮雾早没出错,教官惊讶:"早上还顺拐,下午开光了?"
她笑,汗水滑进嘴角——是青柠糖味。
军训第七天,夜拉练。
路线:校园→圆明园→清北荷塘,全程 10 公里。
凌晨一点,月亮像被擦亮的硬币。队伍穿过荷塘,荷叶沙沙,萤火零星。
阮雾早鞋带松,蹲下身系,抬头已掉队。前面旗子渐远,她心慌——肩膀被轻揽。
江研声递给她头灯,戴在额头,光束亮起:"带你抄近路。"
近路是荷塘小堤,窄得只容一人。他走前,回身伸手:"信我。"
她握住,掌心潮热。堤岸尽头,队伍重新出现在视野——旗子摇曳,像灯塔。
02:30,拉练终点。
操场被月光漂成银色,新生瘫坐成一片。
阮雾早气喘,江研声把水递给她,自己却蹲下去,指尖点她踝骨:"肿了。"
——是系鞋带时扭的,她没吭声。
少年去医疗帐篷拿冰袋,单膝蹲下,把她的脚搁在自己膝上,冰袋敷上去,掌心稳住。
月光下,他后颈弯成一条虔诚弧线。阮雾早伸手,指尖落在他发旋,轻轻揉了揉:"江研声,我没事。"
"有事,我会疼。"少年抬眼,瞳仁里映着月亮,"比扭伤更疼。"
军训汇报演出。
(3)方阵走过主席台,阮雾早排在排头,步伐整齐得像把尺子。
看台最后一排,江研声举相机,镜头追着她,快门连拍——
照片后来做成 GIF,背景是飘动的清北校旗,前景是她汗水滑落的瞬间。
那张 GIF 被阮雾早设成电脑桌面,文件名:answer.gif
九月十日,新生晚会上。
数理院节目:钢琴+朗诵《雨巷》。
江研声弹琴,阮雾早朗诵。
舞台灯暗,追光落下,少年指尖在黑白键上起伏,像把海城雨夜搬来北京。
她念到最后一句:
"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却抬眸,看向钢琴旁的他,声音转柔:
"其实,我更想遇见,薄荷一样的少年。"
观众席爆发掌声,没人注意她偷偷改了词——除了他。
少年嘴角弯起,指尖落下最后一个和弦,像给这句词,按下保存键。
晚会后,操场。
荧光棒被踩碎,像满地星屑。
江研声把阮雾早拉到看台下,递给她一张 A4:
【清北数学系选拔考试 报名表】
"敢不敢一起考?进同一班。"
阮雾早笑,借他后背当垫板,写下名字,笔迹锋利:"敢!"
少年把表折成纸飞机,对准操场夜空,用力掷出——
纸飞机掠过月亮,像把"以后"折成航线。
23:00 紫荆公寓电梯
电梯故障,抢修中。
14 层,只能爬楼。
阮雾早爬得气喘,坐在 12 层楼梯口休息。江研声回身,蹲下去:"上来,我背你。"
"最后两层,不用——"
"我想。"少年背对她,声音散在楼道灯影里,"背你,也背你全部未来。"
她俯上去,手臂环住他肩,鼻尖是他发间薄荷味。
到 14 层,他未放下,而是站在走廊窗旁,看远处荷塘月色,声音低却笃定:
"阮雾早,北京没有紫藤,但我们种;北京没有海城的风,我来当。"
23:30 1418 宿舍门口
钥匙插入前,阮雾先被轻拉——
江研声把额头抵她额,声音哑:"薄荷初月,请多指教。"
她笑,指尖点小痣:"初月已签收,余生请查收。"
23:59 走廊尽头
电梯修好,灯闪两下,恢复正常。
两人却谁也没动,就站在各自门前,隔着二十厘米过道,看同一个月亮。
——像看一条无限延伸的坐标轴,终于把两个名字,写进同一象限的北京月。
00:00 下部序章
月光落在 14 层走廊,像给地板铺一条银色轨道。
阮雾早推门进宿舍,背抵门板,听自己心跳——
咚、咚、咚。
那是列车启动的汽笛,也是故事下一站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