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回到御书房,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关不住心头翻涌的烦乱。他大步走到宽大的龙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头紧锁,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卫子夫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他知道她是为了太子,为了江山,可那些话,却让他莫名地烦躁。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南霖苑的在意,或许真的超出了寻常的界限。可他更不想,让那个鲜活灵动的女孩,被这深宫的规矩和算计所束缚。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刘彻抬眼,看到贴身太监苏文正端着一碗参茶,满脸担忧地站在案边。苏文跟随他多年,最是懂他的心思,此刻见他神色不对,便知他定是遇到了烦心事。
“无碍。”刘彻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是有些头疼。”
苏文将参茶放在案上,关切地说道:“陛下,您近日操劳过度,不如歇息片刻?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来给您看看?”
“不必了。”刘彻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却丝毫未能缓解心头的烦躁。他放下茶杯,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苏文,去请一个画师来。”
“画师?”苏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传旨。不知陛下是要画什么?”
“画两张像。”刘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南霖苑的身影——她穿着男装时的俊朗,她修纸鸢时的专注,她谈起水车时的兴奋,还有她叫他“大叔”时的狡黠……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一张,是她穿着男装的样子,就画她在御花园里修纸鸢时的模样。”刘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另一张,是她穿着女装的样子,画她在承乾宫窗边看舆图时的神情。”
他顿了顿,补充道:“细节要丰富,角度要全面。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说话时的神态……都要画得一模一样,不能有丝毫偏差。”
苏文心中一惊。陛下竟然要为一个女子画像,而且还如此细致入微?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但他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应道:“奴才明白,这就去办。定让画师把姑娘画得栩栩如生。”
说完,苏文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生怕打扰到刘彻。
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刘彻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案上的空白画卷上,眼神复杂难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想留住她此刻的模样,或许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她。
他知道,卫子夫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他对南霖苑的纵容,确实已经引起了后宫乃至前朝的注意。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喜欢她的纯粹,喜欢她的灵动,喜欢她带来的一切新鲜和活力。这些,都是他在这冰冷的深宫里,从未拥有过的。
刘彻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是将她留在身边,保护她,却也可能将她卷入无尽的纷争之中;还是放她离开,让她回归自由,却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太过艰难。
而此刻,宫外的南霖苑正兴致勃勃地逛着长安的集市。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眼睛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她完全不知道,在皇宫的御书房里,那位九五之尊的帝王,正因为她,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烦恼之中。
她更不知道,一幅关于她的画像,正在悄然绘制。而这幅画像,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陪伴着刘彻,度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
御书房内,笔墨纸砚早已备好。画师战战兢兢地站在案前,手中的画笔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他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画出了南姑娘男装时的俊朗模样——一身月白锦袍,手持竹篾,正低头专注地修补纸鸢,眉眼间英气与灵动并存,陛下看后只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可轮到画女装时,画师却犯了难。
他苦思冥想,反复勾勒,却总觉得笔下的女子少了几分神韵。那双眼睛,时而清澈如溪,时而狡黠如狐,时而又盛满对苍生的悲悯;那笑容,时而明媚如阳,时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如何也无法将这所有的特质融于一幅画中,更无法捕捉到她站在窗边看舆图时,那种沉静中透着锋芒的奇异气质。
“陛下……”画师终于放下笔,双膝一弯,重重地跪了下去,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臣无能!臣……臣实在绘不出南姑娘万分之一的风采!她的美,不在皮相,而在风骨,在神韵,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臣……臣笔力不逮,愧负圣命!”
刘彻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画师,心中却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共鸣。
是啊,她的美,岂是笔墨能轻易描绘的?
他想起她站在承乾宫窗边,阳光落在她发梢,她指着舆图上的河道,眼中闪烁着对民生的关切;想起她修好纸鸢后,刘据欢呼雀跃时,她脸上露出的温柔笑意;想起她提出要出宫时,眼中那份对自由的热切向往……这些,都不是一幅画能承载的。
就在气氛凝滞,画师几乎要吓晕过去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玄甲的侍卫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陛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刘彻抬眸,冷冷道:“何事?”
侍卫连忙道:“回陛下!今日正是票姚校尉霍去病将军与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班师回朝之日!大军已至长安城外三十里处,预计一个时辰后便可抵达朱雀门!”
“哦?”刘彻眼中精光一闪,连日来的烦躁与纠结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淡了大半。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城外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终于回来了!”
霍去病,他最得意的外甥,少年英雄,屡立奇功;卫青,他的姐夫,沉稳可靠,是大汉的柱石。他们此次出征匈奴,历时半年,终于大获全胜,斩敌数万,缴获牛羊无数,不仅扬了大汉国威,更解了北方边境的燃眉之急。
这等喜事,足以冲淡一切阴霾。
刘彻转身,看向地上的画师,语气缓和了许多:“罢了。起来吧。”
画师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大气不敢出。
“这幅画,暂且搁下。”刘彻走到案前,拿起那幅未完成的女装画像,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旁,“你先退下吧。”
“是,是!”画师连忙收拾好笔墨,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有些虚浮。
殿内只剩下刘彻和那个侍卫。刘彻走到龙椅旁,拿起案上的虎符,眼神锐利如鹰:“传朕旨意!大开朱雀门,朕要亲自出城迎接!”
“遵旨!”侍卫高声应道,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刘彻走到窗边,望着城外的方向,嘴角终于勾起一抹久违的、属于帝王的豪迈笑容。
匈奴已退,良将归来,大汉江山稳固。至于那个女孩……或许,等他处理完这桩大事,再慢慢想也不迟。
而此刻,宫外的南霖苑正逛到朱雀门附近。她听到街上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涌向城门方向,好奇地拉住一个路人问道:“大叔,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往这边跑?”
路人兴奋地回答:“小公子(南霖苑此刻穿男装),你还不知道吧?霍去病将军和卫青大将军打胜仗回来了!陛下要亲自出城迎接呢!快走快走,晚了就看不到了!”
“霍去病?卫青?”南霖苑眼睛一亮。这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两位名将!她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她立刻跟着人流,朝着朱雀门的方向跑去。她完全不知道,她即将在城门口,再次见到那个让她又敬又怕又忍不住亲近的“大叔”。而这一次,他不再是承乾宫里那个纵容她的帝王,而是统领万邦、威震四海的大汉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