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明德中学的积雪渐渐消融,露出湿漉漉的跑道和抽芽的草坪。校史陈列室窗台上的多肉熬过了寒冬,叶片饱满得像块翡翠。苏晓蹲在窗边,看着林晚和张琪小心翼翼地把“回音草”种子埋进花盆。
“埋这么深,能发芽吗?”苏晓忍不住问。
林晚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了笑:“张琪说这草的根长得深,得埋重点,不然风一吹就倒。”
张琪正在给花盆系红绳,绳尾拴着个迷你铃铛——是从那个铜铃铛上拆下来的小零件,摇一摇,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老木匠说系红绳能招春神,让种子早点醒。”他一本正经地解释。
李萌抱着笔记本憋笑:“张学长现在比我们还信这些‘老规矩’。”
“不是信规矩,是信有人在等它发芽。”张琪把花盆放在窗台上,正对着校史陈列室的方向,“陈念以前种向日葵,每天早上都要把花盆转个方向,说要让花盘跟着太阳跑,这样结的籽才饱满。”
苏晓突然想起陈念日记里的一句话:“明说植物也有记性,你对它好,它就长得好。”原来那些被认真对待的时光,真的会被记住。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和张琪几乎每天都来给种子浇水。张琪带来了特制的营养液,说是用银杏叶泡的;林晚则找来个小本子,每天记录土壤的湿度和气温,像在做严谨的实验。
“你看这土,今天比昨天松了点。”林晚指着本子上的数据,“说不定根已经在长了。”
张琪凑近花盆看了看,土壤表面依旧光秃秃的,只有几粒没埋好的种子露在外面,像撒了把黑芝麻。“别急,”他笑着说,“植物比人有耐心。”
苏晓和李萌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这哪是在等种子发芽,分明是在等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回忆,慢慢探出头来。
三月初的一个清晨,苏晓刚打开陈列室的门,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个放大镜,眼睛亮得吓人:“发了!发芽了!”
林晚随后赶到,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教案。两人趴在窗台上,对着花盆里的绿芽啧啧称奇——三棵细小的幼苗顶着种皮,像三个戴帽子的小矮人,嫩得能掐出水来。
“我就说它能长出来。”林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拿出小本子飞快地记录,“三月五日,幼苗高度零点五厘米,叶片两片,颜色嫩绿。”
张琪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你看这叶脉,跟陈念画的素描一模一样。”
苏晓凑过去看,还真像——陈念的日记本里夹着张植物素描,画的就是这种草,叶片上的纹路被描得格外清晰,旁边写着“明说这草能听懂话,下次吵架我就对着它喊”。
那天下午,林晚把那幅素描从日记本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贴在花盆旁边的墙上。嫩绿的幼苗和泛黄的素描相映,像跨越时空的对话。
“回音草”长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抽出了藤蔓,顺着窗台往上爬,叶片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像绣了层细网。有天傍晚,苏晓发现藤蔓上开出了细小的蓝花,像撒了把星星,凑近闻,有股淡淡的甘草香。
“开花了!”她连忙给林晚打电话。
等林晚和张琪赶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张琪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落在蓝花上,花瓣突然轻轻颤动起来,像是在回应光线。
“真的会‘回音’?”李萌惊讶地睁大眼睛。
林晚试着对着花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
话音刚落,花瓣又颤了颤,几片叶子顺着风向她的方向歪了歪,像是在点头。
张琪笑了:“看来它真的听懂了。”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花认真地说,“陈念,你看,草开花了,跟你画的一样好看。”
蓝花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藤蔓上的迷你铃铛被撞得叮当作响,像是在欢呼。
苏晓和李萌对视一眼,悄悄退后了几步。林晚学姐正低头给花浇水,发梢垂在花盆边,张学长举着手电筒,光线稳稳地落在她的发顶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墙上依偎着,像幅温柔的画。
后来,“回音草”的故事渐渐传开。常有学生跑到实验室窗台前,对着蓝花说悄悄话——有人求考试及格,有人说暗恋的心事,还有人对着花唱那首改编的童谣。
奇怪的是,不管说什么,蓝花总会轻轻颤动,像是在认真倾听。
有天晚自习后,苏晓锁陈列室的门,看到林晚和张琪坐在实验室门口的台阶上,对着花盆说话。
“当年你总说我做的红烧肉太咸。”张琪说。
蓝花颤了颤。
“明明是你自己口味太淡。”林晚反驳。
蓝花又颤了颤,藤蔓往张琪那边歪了歪。
张琪笑着摇头:“你看,连草都站在我这边。”
林晚拿起片落叶,轻轻打了下他的胳膊,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混着风吹铃铛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晓忽然想起陈念日记里的最后一页,除了那个“水”字,还有一行被水渍晕开的小字,隐约能辨认出是:“等草开花了,我们就去看海。”
她不知道陈念和张明最后有没有去看海,但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看不看海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有些约定会被时光辜负,但总有人会带着这份约定,在新的日子里,开出花来。
四月中旬,“回音草”结了籽,细小的黑色种子挂满藤蔓,像串黑色的珍珠。林晚和张琪小心地收集起来,分成好几份——一份留给实验室的花盆,一份放进校史陈列室的“时光信箱”,还有几份送给了苏晓和李萌。
“明年春天,我们在陈列室门口也种一片。”苏晓捧着种子,眼睛亮晶晶的。
“好啊,”李萌说,“让它顺着墙爬,把整个走廊都挂满蓝花。”
张琪看着她们兴奋的样子,忽然对林晚说:“你看,跟当年我们一样。”
林晚点头,目光落在那盆已经结籽的草上。藤蔓上的迷你铃铛还在轻轻晃动,蓝花虽然谢了,却留下了满藤的种子,像把时光的秘密,悄悄藏进了泥土里。
有些种子会发芽,有些回声会开花。
就像那株“回音草”,就像那些被认真讲述的故事,就像此刻弥漫在空气里的甘草香,终将在新的时光里,开出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