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雪花像盐粒般撒下来,给明德中学的屋顶覆上了层白霜。校史陈列室的暖气开得很足,苏晓正用软布擦拭那个铜铃铛,铃铛上的刻痕被擦得发亮,在灯光下像串跳动的音符。
“你说这铃铛真能‘说话’吗?”李萌抱着热水袋,好奇地问,“林晚学姐说听到铃声就知道是‘自己人’,可我们摇了这么多次,也没见谁跑来认亲啊。”
苏晓笑着摇头:“可能得在特定的时候摇吧,比如……下雪天?”她拿起铃铛轻轻晃了晃,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陈列室里回荡,竟让人心头莫名一暖。
就在这时,陈列室的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花灌进来,带着股熟悉的冷冽气息。
“谁在摇铃铛?”
苏晓和李萌同时回头,看到张琪站在门口,肩上落着层薄雪,手里抱着个长条形的木盒,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张学长!”两人连忙起身,“外面雪下大了?”
张琪拍了拍肩上的雪,点点头,目光落在苏晓手里的铃铛上,眼神柔和了些:“看来它没生锈。”
“何止没生锈,响得很呢!”李萌把热水袋递过去,“暖暖手,看你冻的。”
张琪接过热水袋,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他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块打磨光滑的银杏木,上面刻着校史陈列室的全景图,连窗台上那盆多肉都刻得栩栩如生。
“这是……”苏晓惊讶地睁大眼睛。
“给陈列室做的纪念牌,”张琪解释道,“找老木匠打的,说用银杏木做牌匾,能保平安。”他的目光扫过展柜里的日记本,落在那片最新的银杏叶上,顿了顿,又说,“顺便带了点东西。”
他从背包里拿出个布包,解开后露出几样旧物: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明德中学”四个字,边角都磨圆了;一本泛黄的相册,封面写着“1998级高三(3)班”;还有个银色的打火机,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念”字。
“这些是……”李萌拿起打火机,转了转,“这字跟陈念学姐日记里的好像!”
“是她的。”张琪的声音有些低沉,“前阵子整理旧物翻出来的,搪瓷杯是她当年用的,说冬天装热水特别暖;相册里有她们班的合照,找找能看到她;打火机……是她偷偷买的,说想戒烟时就拿出来看看,后来也没戒掉。”
苏晓和李萌听得入了迷,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相册。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陈念扎着高马尾,笑得一脸灿烂,站在人群里,手里举着个搪瓷杯,和展柜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那时候好瘦啊。”李萌小声说。
“后来胖了点,”张琪忍不住接话,嘴角带着点笑意,“说是我做的红烧肉太好吃,戒不掉。”
苏晓和李萌对视一眼,偷偷笑了——原来张学长也会说这种“秀恩爱”的话。
就在这时,苏晓的手机响了,是林晚打来的。
“苏晓,帮我看看陈列室的窗关紧了没,雪太大,别飘进雨夹雪。”林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声。
“关紧了学姐,张学长刚送来个纪念牌,可好看了!”苏晓说。
“他来了?”林晚的声音顿了顿,“让他别待太久,外面路滑,早点回去。”
“知道啦!”苏晓挂了电话,冲张琪眨眨眼,“林晚学姐关心你呢。”
张琪的耳朵微红,没接话,只是拿起那个搪瓷杯,用软布细细擦拭。杯沿的缺口处,有个极小的牙印,是陈念当年着急喝水,被烫到留下的。
他擦着擦着,忽然停住了,指着杯底:“你们看这里。”
苏晓和李萌凑过去,只见杯底刻着个模糊的符号,和铃铛上的、日记本里的一模一样,只是符号旁边,多了道新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的,很浅,却很清晰。
“这是……新的?”李萌疑惑道,“我们之前擦的时候没看到啊。”
张琪的眼神闪了闪,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刻痕。他认得这种痕迹——陈念思考时总爱用指甲划东西,当年她在他的笔记本上划了无数道,说这样能理清思路。
这道新痕……是她什么时候刻的?
“可能是昨天林晚学姐来的时候划的吧。”苏晓猜测道,“她昨天说想给杯子换个新垫子。”
张琪没说话,只是把搪瓷杯放回展柜,摆在日记本旁边。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照进来,给杯底的符号和刻痕镀上了层微光,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雪越下越大,陈列室的门被推开,冷风又灌了进来。这次是林晚,她抱着件厚外套,头发上沾着雪粒。
“张琪,雪太大,我送你回去。”她把外套递过去,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张琪接过外套穿上,大小正好。他看向林晚,她的围巾歪了,露出一小截脖子,冻得发红。他伸手帮她理了理围巾,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皮肤,两人都顿了一下。
“谢了。”林晚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谢什么。”张琪笑了笑,拿起那个木盒,“纪念牌放哪儿?我帮你们挂上。”
“就挂在门口吧,一进门就能看到。”苏晓机灵地说,拉着李萌往外走,“我们去看看雪下多大了,你们慢慢挂。”
陈列室里只剩下林晚和张琪。
铃铛安安静静地躺在展柜里,搪瓷杯的牙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张琪踩着凳子挂纪念牌,林晚站在下面扶着,时不时提醒他“往左点”“再高点”。
“当年你在实验室挂横幅,也是这么指挥我的。”张琪忽然说。
林晚愣了一下,想起大三那年,他们一起给实验室挂“优秀团队”的横幅,她站在下面指挥,他站在凳子上,结果两人吵了一架,横幅歪歪扭扭挂了一学期。
“那时候你笨手笨脚的。”她嘴硬道。
“现在不笨了。”张琪从凳子上下来,正好站在她面前,离得很近,能闻到她围巾上淡淡的艾草香,“纪念牌挂正了吗?”
林晚抬头看了看,点了点头。银杏木的牌匾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和周围的旧物融为一体,却又带着崭新的生气。
“对了,”张琪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上次在秦岭找到的‘回音草’种子,你不是说想种种看吗?”
林晚接过铁盒,打开来,里面是些细小的黑色种子,像撒了把芝麻。她记得自己只是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真的记着。
“谢谢。”她轻声说。
“应该的。”张琪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外面的雪,“等开春了,我们一起种在实验室的花盆里。”
“好。”林晚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赶紧转过身,假装整理展柜里的旧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陈念和张琪站在银杏树下,陈念手里举着那个搪瓷杯,张琪手里拿着个相机,正对着她笑。照片的边缘,有一道浅浅的折痕,是当年被反复翻看留下的。
张琪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照片。
“那时候真好。”林晚轻声说。
“现在也很好。”张琪说。
外面的雪还在下,陈列室里却暖融融的。铜铃铛在展柜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在应和。
苏晓和李萌躲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林晚学姐正指着照片在说什么,张学长听得认真,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说什么来着,”李萌小声说,“下雪天摇铃铛,真的会有人来。”
苏晓笑着点头,拉着李萌悄悄离开。雪落在她们的头发上,冰冰凉凉的,心里却像揣了个热水袋,暖烘烘的。
有些旧物会留下痕迹,有些新痕会变成旧物。
就像那道搪瓷杯底的刻痕,就像银杏木牌匾上的新漆,就像此刻落在两人肩头的雪花,终将融化成水,留下温暖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