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守护月亮的永夜

他几乎是冲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药香，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沙哑与颤抖：

“他们……有没有吓到你？”

扶苏月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抬手回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没有，他们只是……有些好奇。”

她顿了顿，仰起脸，用那双清澈的淡金色眸子望着他，轻声补充道，语气里是全然的依赖，“你回来了就好。”

童磨垂下眼眸，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那里依旧清澈见底，没有恐惧的阴影，没有受到惊吓的痕迹，只有全然的信赖与接纳，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微风。

他知道，他的月亮，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韧和通透，她的内心有着一片能包容他一切黑暗的、广袤而温柔的海洋。

但同时，这番经历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片月光是何等的珍贵，又何等的引人觊觎。

他必须用更强大的力量，更严密的手段，将这轮明月牢牢地守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绝不容许任何存在有丝毫染指的可能。

他的拥抱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扰你，我的月亮。”

无论未来将面对怎样的风雨与黑暗，他都将不惜一切代价，燃烧自己所有的力量与诡计，守护怀中的这轮明月。

这不仅是爱，更是他存在于这无尽黑夜中，唯一的、不容失去的意义。直至永恒的黑夜，将他们二人的灵魂一同吞噬、融为一体。

时光在万世极乐教深处静静流淌，如同暗河，表面平静，深处却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暗流。

那夜几位上弦鬼的短暂造访，如同在沉寂的深潭中投下了几颗石子，涟漪虽已平复，但那轮月亮的倒影，连同那混合着药香的温暖气息，却已深深烙进了某些冰冷的心湖。

觊觎、窥视、占有……这些深渊的附赠品，一旦被月光触动，便如同被唤醒的藤蔓，只会悄无声息地滋长、缠绕。

堕姬以及她体内的妓夫太郎、黑死牟、猗窝座……这些早已摒弃了人类情感的恶鬼，内心深处竟也生出了类似“渴望”的情绪。

谁不想明月高悬，独照自己冰冷的殿堂？

那轮月亮所代表的宁静、包容与无条件的接纳，远比稀血或任何人类血肉更具吸引力，那是一种能触及他们早已麻木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渴求。

未曾遇见便罢，一旦见过那月光如何温柔地照亮童磨那片荒芜之地，这种念头便如附骨之疽，难以驱散。

童磨对此心知肚明。谁能不被他的月亮吸引呢？更何况是这些与他一同沉沦在永恒黑暗中的同类。

他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百年前那个清晨，殿堂的一瞥，便让情感空洞的他瞬间沦陷。百年的等待承诺，小巷中的失而复得，都是独属于他与月亮的羁绊。

月亮爱的是他童磨，这一点，是他冰冷生命中最为笃定的基石。

月亮是他的。 不是玩物，不是食物，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东方夫人，是他存在的意义。他能理解其他上弦那种被吸引的本能，但理解不代表忍让，更遑论退让或共享。

尤其是，无惨大人对此事的默许态度，更像是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庇护的空间，也意味着潜在的、更高层面的风险。

因此，在偶尔不得不参与的上弦聚会中，面对堕姬半真半假的酸言酸语“啧，童磨，把你家那位藏得可真严实”，或是猗窝座探究的沉默目光，甚至黑死牟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凝视，童磨总是能用他那副惯有的、看似玩世不恭的轻佻语气，巧妙地将话题带过，或是不动声色地宣示主权：

“哎呀呀，堕姬这是羡慕了吗？可惜呀，月亮只有一个，而且已经名花有主了哦~”他摇着金扇，七彩眼眸弯成月牙，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家夫人胆子小，身体又弱，可经不起你们这些‘热情’的拜访呢。”

又或者，面对更直接的试探，他会用带着一丝无奈宠溺的口吻说：“无惨大人交代的任务自然是首要的，不过嘛……完成之后我得立刻回去。你们是不知道，我家月亮啊，一会儿见不到我，就会想得掉眼泪呢。” 话语里半真半假，既堵住了对方的嘴，又再次强调了“他的”月亮对他的依赖。

而在他们二人独有的世界里，时光则呈现出另一种面貌。在童磨无微不至的照料和珍贵药物的调理下，扶苏月的身体确实比初来时好了许多。

虽然骨子里的病弱无法根除，但脸色不再总是骇人的苍白，偶尔甚至会透出些许极淡的血色。精神好的时候，她甚至会带着一丝期盼，向童磨提出请求：

“童磨……今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听听信徒们的祈祷吗？”她仰着头，淡金色的眸子里闪着微光，“我想看看……你是如何‘救赎’他们的。”

童磨最初是犹豫的，甚至试图委婉地劝阻：“月亮，那里人多嘈杂，气息浑浊，对你的身体不好。”

他担心那些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会影响到她，更不愿她看到自己在那场“表演”中的真实模样——尽管那对他而言只是无趣的程序。

但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渴望，他最终还是心软了。“……好吧，”他轻叹一声，温柔地叮嘱，“但只能待一会儿，如果觉得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嗯？”

他会亲自为她挑选最舒适保暖的东方常服，系上柔软的毛绒披肩，仔细为她梳理那头墨黑的长发，挽成优雅而不失温婉的发髻。甚至，他会用指尖沾上一点点特制的、带着淡雅花香的口脂，轻柔地为她点上，看着她苍白的唇瓣染上些许生机。

做完这一切，他会后退一步，七彩的眼眸里盛满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爱意，发自内心地赞叹：“我的月亮，真好看。” 每每这时，扶苏月的脸颊和耳垂都会泛起淡淡的粉色，如同白玉染霞，更添娇羞。

最后，他才会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引着她走向那座他扮演“神祇”的殿堂。

信徒们见到教祖大人身边的东方夫人，总会不自觉地被那份独特的气质所吸引。私下里，窃窃的赞叹不绝于耳：

“教祖大人和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感情真好，就像真正的神祇夫妇降临凡间。”

“东方夫人真温柔，真漂亮，像玉菩萨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安……”

“教祖大人看夫人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呢……”

童磨对于夸赞自己的话毫不在意，但听到信徒们真心夸赞扶苏月，他的心情便会莫名地愉悦起来。回到和室后，他会像分享趣闻一般，亲昵地搂着她，在她耳边复述那些赞美：

“听到了吗，月亮？他们都说你是玉菩萨呢。”他轻笑着，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还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嗯，他们倒是很有眼光。”

扶苏月则会依偎在他怀里，脸上带着温柔而羞涩的笑容，偶尔会轻声回应：“那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你希望他们看到的‘我们’呀。”

或者，她会抬起手，轻轻抚平他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眼神里满是亲昵的爱意：“只要在你身边，怎样都好。” 这般模样，总是惹得童磨心生怜爱，忍不住将她拥得更紧。

教团中偶尔也会有年幼的信徒。面对这些哭泣、不安的孩子，扶苏月总会展现出极大的耐心。

在身体允许、且童磨陪伴在侧的情况下，她会缓缓蹲下身，与孩子们平视，用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他们，声音软糯地安抚：“别怕……乖，我们不哭了……” 有时，她会哼唱起记忆深处悠扬的东方歌谣，或者讲述一些简单却充满温暖的小故事。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童磨则会抱臂站在不远处，七彩眼眸带着宠溺的笑意，看着他的月亮如何温柔地对待这些小孩。

偶尔，他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点戏谑打趣：“哎呀，我家夫人真是心地善良，连对这些小家伙都这么有耐心。”

但一旦他敏锐地察觉到扶苏月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他会立刻收敛玩笑，快步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柔声诱哄：“月亮，你累了，我们该回去休息了。” 然后，或是轻柔地将她抱起，或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离开众人的视线。

回到只属于他们的和室，最私密的日常才缓缓展开。或许是因为常年与病痛和苦涩药物为伴，扶苏月对甜而不腻的食物有着一份特别的偏爱。这是童磨在无数次喂药后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每当她喝完那碗浓黑的汤药，眉头微蹙，唇边还残留着苦涩时，平日里那份沉静温婉会褪去少许，流露出几分孩子气的依赖和期待。

这时，童磨便会一边因她的身体状况而严格控制着甜食的摄入频率，一边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恶趣味，喜欢看她这副难得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模样。

他会将她抱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摇晃，指尖捏着精致的金平糖，却不急着给她，而是故意在她眼前晃悠，七彩眼眸里闪着狡黠的光：“想不想吃呀，月亮？叫一声好听的？”

扶苏月则会微微嘟起嘴，淡金色的眸子带着点嗔怪和更多的依赖，轻轻拽着他的袖子，声音软糯：“……童磨……”

这声呼唤总能精准地戳中童磨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低笑着，终于将糖果喂进她嘴里，看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儿。

他会用手指轻轻擦去她嘴角可能沾上的糖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笨月亮。”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

在极少数的、天气晴好且扶苏月精神不错的夜晚，童磨会陪着她到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短暂停留。

他会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起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看夜樱在月光下婆娑的影子，看小池塘里几尾锦鲤悠然游动。

扶苏月会带着恬静的笑意，指着某处轻声说些什么。

而对童磨而言，无论夜空中的月亮多圆，樱花多美，锦鲤多灵动，都不及怀中人的万分之一。

他看的，始终是她被月光勾勒的侧脸，感受的是她依靠着自己的重量和温度。回答她的话，更是如同本能般自然，仿佛早已刻入骨髓：

“嗯，很美。”

“是啊，很安静。”

“月亮当然是最亮的。”

爱意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一次依偎，甚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安睡的容颜，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名为“幸福”的暖意，驱散了和室外永恒的黑暗与血腥。

童磨想，这大概就是人类书籍里描绘的、那种名为“幸福”的情感吧。

他依旧无法真正理解人类那些复杂的情感，他依旧是食人恶鬼，无法站在阳光下，双手沾满鲜血，信徒是他的粮仓，年轻女性是他最偏爱的“食物”类型。

但是，他的月亮接纳了这样的他，并且爱着他。

这份爱，填满了他空白情感中唯一的名字，给了他这恶鬼生命中唯一的、真实的温暖与意义。只要他是“童磨”，就足够了。这就如同一个坚不可摧的契约，让他甘愿沉沦。

至于扶苏月身上那些未解的谜团——她异于常人的愈合力、她跨越时间的容颜、她洞悉一切的淡然……童磨并不急于追问。

他愿意等待，等到她愿意主动向他倾诉的那一天。反正，时间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

而在此之前，以及在此之后的所有风雨，都有他在。

他是她的童磨，是守护月亮的永夜。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