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他是我丈夫啊

随着扶苏月的身体在童磨近乎偏执的呵护下略有起色，她清醒的时间也如春日渐长的白昼，悄然多了起来。

但她骨子里对安静的偏爱未曾改变，大部分时光，她仍情愿栖息在这方被药香和暖意包裹的小天地里。

窗外那精心打理的庭院，以及连接内外的缘侧，她极少踏足，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会惊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宁谧。

每日清晨，当童磨完成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面对信徒的“悲悯”表演后，他总会第一时间返回这间和室。

推开移门的瞬间，他身上沾染的、属于外界的些许冰冷与血腥气，似乎都会被室内恒定的暖意瞬间净化。

他的声音会褪去所有面对信徒时的空灵与疏离，变得纯粹而温柔，带着一种归巢般的安心：

“我回来了，夫人。”

话音未落，他已自然而然地靠近，将那个倚在软垫上的纤细身影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怀抱的是极易碎裂的琉璃，但臂弯收拢的力度，却又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深植于骨髓的占有欲。

“我的月亮，想我了吗？”他低下头，七彩琉璃般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攫取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或者，他会用指尖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关切地低问：“今天感觉怎么样？月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夫人”和“月亮”，是他最常唤她的称呼。一个代表着世俗的名分与归属，一个则象征着在他黑暗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光源。

这两个称谓交替出现，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温柔的网，将她牢牢地笼罩在他的世界里。

他会像个最寻常的丈夫，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向她抱怨白日里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琐碎。“那些信徒啊，真是百年如一日的无趣。”

他撇撇嘴，七彩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真实的厌倦，“今天又是为着丈夫变心、儿子重病、祈求横财的老调重弹，听得我都要打哈欠了。” 这些在他人听来或许是悲苦的诉求，在他口中却成了乏味的背景噪音，唯有说与她听时，才带上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他也会分享夜晚外出时的见闻，将血腥的狩猎巧妙地转化为无害的趣谈。

“昨夜出去，看到一只傻乎乎的狐狸，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最后晕头转向地撞到了树上，真是蠢得可爱。” 他轻笑出声，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一缕墨黑光滑的长发，感受着那冰凉的丝滑触感，“月亮要是见了，定也会笑出声的。”

甚至，他会动用他那华丽而危险的血鬼术，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取悦。掌心凝结出寒气，几个小巧精致、栩栩如生的冰雕小动物便出现在他手中——一只蜷缩的兔子，一只展翅的鸟儿，甚至是一朵花瓣层叠的冰莲。

他将这些散发着微弱寒气却灵动非凡的小东西捧到她面前，像个献宝的孩子：“看，喜欢吗？月亮？”

而扶苏月，则会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真实的笑意。

有时，听着他低沉的絮语，感受着他怀中那份冰冷的安定感，她会抵挡不住疲惫，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而童磨，便会立刻噤声，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适，自己则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七彩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睡颜，仿佛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当她清醒时，会用那熟悉的、温柔软糯的声音回应他：“嗯，欢迎回来，想你了。” 或者，她会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碰触那些冰凉的小雕塑，淡金色的眸子里漾开真实的欢喜与惊叹：“喜欢，很漂亮，像真的一样。” 她的指尖感受到的寒意，似乎也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连接。

亲昵的举动早已是家常便饭。拥抱是基础，有时童磨会带着试探，又隐含期待地低声问：“可以吗？月亮？” 暗示着索求一个亲吻。

而扶苏月，多半会微微仰起脸，用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他，然后用一个轻柔的、带着药草清香的吻作为回应。

这种无声的许可和回应，每一次都让童磨那颗冰冷的心脏产生一种奇异的、饱胀的满足感。

在没有外出的夜晚，童磨会将她整个拥入怀中，用自己冰冷的体温去包裹她微凉的身体。

他会哼唱一些不成调的、或许是遥远记忆碎片里的摇篮曲，又或者只是有节奏地、极其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如梦呓：“睡吧，月亮，我在这。”

而扶苏月，则会在这种极致的安全感中，卸下所有防备，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展现出对他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习惯。

然而，在这片他精心营造的温柔乡之下，潜藏着绝不容触碰的黑暗禁区。童磨绝不会提及自己又吞噬了哪个年轻鲜活的女性“信徒”，不会描述指尖撕裂血肉的触感，不会透露鬼杀队那些如影随形的威胁，更不会谈论其他上弦鬼的存在与那些属于黑暗世界的残酷规则。

他知道他的月亮是聪慧的，从她能平静说出“变成鬼的时候”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她知晓的远比常人多。

但她选择了不问，选择了用一种近乎神性的包容与理解，接纳了他的一切——光明的，以及那些他深知无法见光的部分。

这让他时常陷入一种迷惘又沉醉的思绪。对他而言，人类的爱曾是难以理解的情感，盲目而廉价。

但现在，他从扶苏月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剔除了所有杂质、直抵核心的接纳。“那就是人类的爱吗？如此盲目，却又温暖得让人心甘情愿沉沦……” 童磨想，是的，他的月亮爱他，爱的是他“童磨”这个存在本身，而非他的身份或力量。

而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同样爱着她，这种爱扭曲、偏执、独占，却也是他漫长而空洞的生命中，唯一真实且炽热的情感。

正因如此，他也深知扶苏月的存在不可能永远隐藏于无惨大人的视线之外。与其被动地引发猜忌和危险，不如由他主动地、以一种看似轻佻却暗含警告的方式宣示主权。

于是，在其他上弦聚集的场合，或是向无惨汇报时，他会用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却又让人摸不清深浅的语气提起：

“啊，说起来，我家那位月亮身子骨弱得很，最怕吵闹了。各位同僚若是无事，可千万别来我的地方打扰她清净哦？我会很困扰的。” 话语带笑，眼神却扫过在场每一位，那七彩的眸底深处，是冰冷的警示。

或者，面对无惨，他会看似恭敬地请求：“无惨大人，您交代的任务我一定完成，只是能否快些？我得赶回去陪我的夫人，她怕黑。” 将一份急切的归心，巧妙地融入对任务的“重视”之中。

对于鬼舞辻无惨而言，他虽无法理解这种情感羁绊，但选择了默许。

一来，童磨作为上弦之贰的实力无可挑剔，尽管性格烦人，但办事效率确实高效；

二来，扶苏月的存在，像一枚奇特的定锚，似乎让这个原本更加飘忽不定、难以掌控的下属，变得有了一丝可以预测的“弱点”或“牵挂”，反而利于掌控。

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一个人类女子的存在，无伤大雅。

而其他的上弦鬼，自然也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堕姬，她无法想象，一个人类女子，如何能牢牢吸引住童磨的目光，甚至似乎压过了他对“年轻女性”这种特定“食物”的食欲？

没有预兆，没有通报。几位上弦鬼，或显露，或优雅地隐在阴影之中，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

他们的目光，如同数道冰冷的探照灯，同时聚焦在了那个坐在暖光与药香中心的女子身上。

美丽而脆弱的女性，他们见识过、玩弄过、也吞噬过无数。但扶苏月，是截然不同的。

她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的造访而显露出丝毫惊慌。

她只是缓缓抬起头，墨色的长发如瀑般滑落，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剔透。那双淡金色的眸子，纯净、温润，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仿佛超然物外的宁静。

她平静地迎上那些目光，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而温柔的笑容，如同幽深山谷中，不为谁欣赏、只是静静开放的兰花，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们是……”她的声音依旧软糯，带着病弱特有的微喘，却奇异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童磨的同僚吗？”

那一刻，这些早已沉沦于杀戮与黑暗深渊的恶鬼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泛起了陌生的涟漪。

那是一种久违的，甚至从未有过的触动——并非食欲，也非杀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仿佛在永恒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不该存在、却无比渴望靠近的微光。

尤其是堕姬。她本是带着满满的比较心理和挑衅之意而来，想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童磨那样对待。

然而，当她对上扶苏月那双毫无杂质、只有温柔与包容的淡金色眼眸时，所有尖锐的、带着敌意的情绪，竟像冰雪遇到暖阳般，奇异地软化、消散了。

她甚至感到一丝手足无措，不自觉地收敛了平日里嚣张的气焰，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几步，带着一种混合着强烈好奇与笨拙试探的语气问道：

“你……你真的不怕童磨吗？他可是……也不怕我们吗？” 她想问的是，你不怕那个非人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恶鬼吗？不怕我们这些同样双手沾满血腥的存在吗？

扶苏月轻轻摇了摇头，笑容依旧恬淡，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他是我丈夫啊，我为什么要怕他呢？”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那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理解，“你们是他的同僚，是他在乎的同伴，我便不会怕。”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身，伸出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在空中轻轻拂过堕姬华美和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自然得如同一位慈爱的长姐在安抚别扭的妹妹，语气温和：“你的衣服，很漂亮。”

堕姬彻底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辨明的复杂红晕。那份针对扶苏月本身的嫉妒，在这一刻，诡异地转移到了童磨身上——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虚伪、吵闹的家伙，能独占这样一轮宁静、温柔、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月光？就因为他先遇到了她吗？

而其他的上弦，诸如猗窝座、黑死牟，他们只是沉默地注视着。

看着那片不属于他们黑暗世界的、温暖而洁净的月光，听着她用那样亲昵而信赖的语气提及“童磨”，提及“丈夫”。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那并非爱情，更像是一种……对某种从未拥有过的、纯粹温暖的觊觎，以及一种无端的烦躁——为什么沐浴在这片月光下的，偏偏是童磨？为什么不能是……自己？这种念头如同毒蛇，悄然缠绕上他们冰冷的心。

深渊中的月亮，以其独一无二的温柔、宁静与包容，开始悄然映照进这些恶鬼早已荒芜的心湖。

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条件的纵容与接纳，对于这些在永恒黑暗的存在而言，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致命的吸引力。内心深处，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想要掠夺、想要将这轮皎月私藏起来的黑暗欲望。

当童磨以最快速度处理完那桩被刻意安排的“公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隐隐的不安赶回寝殿时，他敏锐的感官立刻捕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其他上弦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

刹那间，七彩的琉璃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如实质的杀意，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但当他疾步踏入和室，看到扶苏月依旧安然地坐在灯下，正低头轻抚着膝上一件他送的绣品，感受到他归来，抬起头对他露出那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包容的笑容时，那汹涌的杀意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失而复得般的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