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天地只余林稚和那个叫伍六一的士兵两人。
他的目光扫过林稚,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这兵长得太扎眼,皮肤白得像瓷,站在黄沙地里简直格格不入。
更别说还是连长亲自交代的,这里头的关系让他本能地不太舒服。
他走到林稚面前,语气公事公办,“新兵林稚?”
“是!”林稚挺直背脊。
“你来的太早了,其他新兵还没到。”伍六一指了指训练场边缘,“看到那边白线没有?去那儿站着。没有命令,不准动。”
这不是正式惩罚,但也绝不是欢迎。
当然,一个新兵也没有那么大的架子让专人来带他。
林稚没说话,只是提着自己的行李走到白线旁,放下东西,然后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姿势站定。
目视前方,背脊挺直,双手紧贴裤缝。
伍六一多看了两眼。这军姿不像是新兵能站出来的,倒像是受过训练,有模有样的。他没再多说,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高城在远处看着,见林稚真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鼻子里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训练场并不安静。远处坦克轰鸣着驶过,卷起漫天黄沙。
风吹着沙子打在脸上,又痒又疼。
阳光渐渐变得毒辣,汗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涩得难受。
林稚却像脚下生了根,纹丝不动。
他望着眼前的一切。
轰鸣的坦克,奔跑训练的士兵,远处传来的口号声,还有空气里弥漫的柴油和尘土的味道。
这一切和他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和他学画画时安静的画室,校园里朗朗的书声,更是两个世界。
虽然生长在军区大院,但是他从小身体不好,又是老来子。
在别的男孩被打着站军姿,玩军匪游戏滚得浑身是汗灰尘满身时他坐在温暖安静的室内晒着阳光看着书。
他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张穿着军装的照片,想起母亲信里偶尔提及的“炮火声”。
以前这些都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现在,他站在这片土地上,闻着这样的空气,听着这样的轰鸣,那层玻璃突然碎了。
他好像能触摸到父亲曾经驾驶过的坦克的履带,能听到母亲在轰鸣中抢救伤员时的急促呼吸。
他来当兵,最初只是想离牺牲的父母近一点,用一种幼稚的方式去理解他们。
但此刻,站在这里。他隐约感觉到,他触摸到的是一种更沉重、更坚实的东西。
伍六一安排好其他事务,不经意间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一个小时过去了,那个纤细的身影依旧钉在原地,姿势没有半分走样。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后背的作训服,脸上也沾满了沙尘,但他眼神依旧清明,甚至比刚才更加沉静。
高城不知何时又踱步回来,抱着胳膊,看着林稚的方向,脸上的神色少了几分之前的烦躁,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审视。
“这小子……”高城低声嘟囔了一句。
就在这时,营区门口传来更大的喧嚣声。
几辆运兵卡车咆哮着开了进来,扬起更高的尘土。
新兵大部队到了。
车厢挡板被猛地放下,新兵们提着大包小包。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好奇与茫然。
“那个兵那个兵,你在干什么,把手放下来。”
高城的大嗓门在训练场上回荡。
无数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双手举在耳边紧闭双眼的新兵。
那是一个看起来憨厚、甚至有些木讷的新兵。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甚至连坦克的轰鸣声都离所有人远去。
只剩下那个新兵,和他举手投降的动作。
听到高城的话他的手慢慢放下,但是脸上还是全然的恐惧和无措。
伍六一的脸也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大步就朝那个方向冲去。
在经过林稚旁边时低声跟他说了一句,“去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