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空冕——承重之冠与未竟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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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是胜利后唯一的战利品。
时之塔的最高层,曾经象征着力量与荣耀的殿堂,如今只剩下刺骨的空旷。季墨祺独自站在巨大的观测窗前,窗外是重构后过于平静的副本天空,一种虚假的、毫无生气的灰蓝色,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尘埃。
她的指尖,紧紧捏着一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的塔罗牌——【魔术师】。冰凉的金属牌沿硌着指腹,传来清晰的痛感。这曾是谢雅婷从不离身的卡牌,是师父潇洒不羁、戏弄规则的象征,如今却沉重得像一块墓碑。牌面上,魔术师优雅自信的笑容,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遥远的、残忍的嘲讽。
‘等你能让卡牌替你说话,才算真的魔术师。’
谢雅婷带着笑意的声音犹在耳边,那个总是漫不经心,却将一切掌控于心的女人,曾是她追逐的光。她拼命练习,耗尽心血,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境界,卡牌仿佛成了她肢体的一部分,如臂使指。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那个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小祺有进步”的人,却已湮灭在无尽的深渊里,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她做到了,但那个期待她做到的人,不在了。
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很轻,带着同样的疲惫。何林林走了过来,手中同样紧握着一张卡牌——【女祭司】。她的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诉说着无数个无眠的夜晚。她曾经是那么渴望这个位置,渴望得到家族的认可,渴望能与姐姐江怀月站在同一高度,被她看见,被她承认。
可现在,这象征智慧与神秘的【女祭司】头衔,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却感觉不到丝毫荣耀,只有无边无际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江怀月跳下深渊时决绝的背影,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日夜刺痛着她的心。姐姐……她唯一的血亲,她努力想要追赶的背影,如今在哪里?是生是死?
还有苏衍的冷静,纪妄的狂放,叶星榆的婉转戏腔,陈瑜最后那照亮整个终结之局的审判之光……那些曾经鲜活地存在于她生命中的身影、声音,都化为了冰冷的名字,刻在了记忆的墓碑上。
“小祺……” 何林林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她抬起泛红的眼眶,望向季墨祺,眼底是一片近乎破碎的空茫,“我们以前……不是最想要这两个位置吗?觉得拥有了它们,就能……可为什么……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为什么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力量,世界却变得如此寂静?为什么赢得了所谓的胜利,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
季墨祺转过头,看向何林林。她在何林林那双曾经充满灵气与好奇的眼睛里,看到了与江怀月离去时空洞眼窝如出一辙的绝望。那是一种失去了所有支点后的虚无。她想开口安慰,想说些“她们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可话语卡在喉咙里,沉甸甸的,吐不出来。
好好活下去?
在这没有她们任何一个人的世界里?
她扯动嘴角,想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何林林剧烈颤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两人并肩立于窗前,沉默如同实质般蔓延。季墨祺将冰冷的【魔术师】卡牌紧紧按在心口,仿佛想从那冰冷的金属上汲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温度。何林林也死死攥着手中的【女祭司】卡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
她们站在了曾经幻想过的“顶点”,拥有了曾经渴望的“力量”与“名号”。塔罗牌中象征着创造力与沟通的【魔术师】,象征着直觉与智慧的【女祭司】——两大核心权柄,如今归于她们之手。
可这至高的权柄,此刻却像是两顶以逝者骸骨与过往欢笑熔铸而成的王冠,沉重、冰冷,戴在头上,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孤独与令人窒息的悲伤。那些逝去的音容笑貌,那些再也无法重现的日常,如同无形却坚韧的丝线,缠绕着这两顶“空冕”,将所有的意义都拖入了名为“失去”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季墨祺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虚假的、灰蓝色的天空。它平静得令人窒息,仿佛之前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爱与痛,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尘埃。
她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全然的、万念俱灰的平静。
她拉起何林林冰冷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定——一种无需言说、源于极致痛苦后的默契。
她们转身,没有再看那象征至高权柄的卡牌最后一眼,一步步走向观测窗边专为紧急情况设计的、可以手动开启的狭窄露台。
风,吹动着她们额前的碎发,带着副本世界特有的、虚假的气息。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两道身影,承载着两顶过于沉重的“空冕”,如同断线的傀儡,从象征着力量与守护的时之塔最高处,决绝地跃下。
她们的身影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划过两道短暂的弧线,衣袂翻飞,像极了谢雅婷曾幻化出的、最终却消散的魔术彩带,像极了江怀月跃入深渊时扬起的银色发梢,像极了叶星榆最后未能唱完的那句戏词的尾音,像极了陈瑜审判之光熄灭后残留的、那缕微弱的银辉。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风依旧吹过空荡的露台,灰蓝色的天空依旧虚假地维持着平静。
那两顶以挚友鲜血与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空冕”,终究未能被戴上。
它们,连同这个失去了所有温度与色彩的世界,一同沉入了永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