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虚既白几乎要笑出声，“回哪里去？乌庸已经亡了几千年了，殿下。”
“乌庸是亡了，”白无相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冰冷的，却又带着某种滚烫的执拗，“但我还在。您在，就还有。”
他的手臂在虚既白腰间收紧，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嵌入自己身体里。“这两千年年，我试过很多法子。看人间烽火，戏弄天命之子，在轮回里摆弄那些自以为是的灵魂……可都太浅了，浅得像隔靴搔痒。”
“然后呢？”虚既白问，语气听不出情绪，“仙乐这场火，搔到痒处了吗？”
白无相沉默了一瞬。
庙外的雨声滂沱，衬得庙内死寂。
“没有。”他最终承认，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火是我点的，风是我扇的，我看着它从一点火星烧成燎原烈焰，看着那些您教谢怜的道理被一寸寸烧成灰烬……可烧到最后，我只觉得冷。”
他转过脸，将额头抵在虚既白颈侧。这个姿态近乎脆弱，与他周身萦绕的神威格格不入。
“老师，我好像……把取暖的东西，也一并烧掉了。”
虚既白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这是两千年来，他第一次从这个学生口中听到类似“后悔”的情绪——尽管转瞬即逝，尽管包裹在更深的自毁倾向里。
“你烧掉的何止是取暖的东西。”虚既白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烧掉的是整整一国人的性命，是谢怜捧出来的那一颗真心，是你自己……最后那点做人的余地。”
“做人？”白无相轻笑，笑声里满是自嘲，“老师，您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白衣，白面，不老不死，受人间香火供奉——我早就是神了。神不需要做人的余地，只需要维持这场永不落幕的戏。”
他直起身，松开虚既白，后退一步。
烛火在他周身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在神像脚下扭曲、延伸，最终与神像本身的影子融为一体。分不清哪个是神，哪个是魔。
“可这戏太长了，”白无相说，目光落在虚既白脸上，像是要从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榨出一点别的情绪，“长到我忘了第一幕是什么，也懒得猜最后一幕会怎样。观众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我这个主演，被钉在台上，一遍遍重演。”
他抬手，指尖掠过供桌上厚厚的积尘。
“直到我听说，仙乐亡了，那位将军不知所踪。”他转回视线，“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出戏，原本该有另一位主演的。或者说，该有一位……永远不会离场的观众。”
虚既白明白了。
不是拉拢，不是报复，甚至不是执念。
是寂寞。
活了太久，疯得太深，连毁灭都失去了快感之后，那种啃噬骨髓的、无边无际的寂寞。
“所以你想让我陪你看戏？”虚既白问。
“不。”白无相摇头，走近一步，伸手抚上他的脸。这次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我想让您陪我入戏。”
“入哪一出？”
“随便哪一出。”白无相微笑，那笑容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也有种令人胆寒的疯，“我们可以选个新地方，点一把新火。或者……去给谢怜那孩子的苦难，再添几笔精彩的转折。您来定规则，我来执行——就像以前您布置课业，我来完成。”
“您看，您会老，会死，这一世结束，下一世又不记得我了。”他轻声说，语气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太浪费了。不如就这一世，陪我玩到最后。等您一次机遇，给您点将上来。这样，您就永远是我的老师，我也永远……不用一个人看戏了。”
烛火“啪”地炸开一朵灯花。
虚既白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完美，强大，孤独得快要碎裂，却又固执地把所有碎片用偏执粘合起来，继续演这场一个人的戏。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乌庸的春天。白衣少年坐在窗边背书，阳光落在他发梢，他背错了一句，抬头看过来，眼神干净又狡黠，他眨巴眨巴：“老师，这句太难了，能不能不背？”
那时他说：“背错了，罚抄十遍。”
少年垮下脸，却还是乖乖铺开了纸。
如果当时他说“好，不背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就被虚既白掐灭了。
没有如果。路是自己选的，孽是自己作的。做老师的可以纵容，可以管教，可以为学生的错误善后——但绝不能替他承担选择的结果。
“我不会陪你入戏。”虚既白最终说，声音清晰而坚定，“也不想去天庭在你身边。”
白无相眼中的光暗了暗。
但虚既白下一句是：
“但这一世，我还活着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
他抬手，拨开白无相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动作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界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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