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咖啡厅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黄油甜点的暖腻。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木质桌椅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块。
安室透——或者说,波本——正将一份刚做好的火腿三明治装盘,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安室先生”的清爽笑容,递给靠窗的一位女大学生。女孩红着脸道谢,目光黏在他脸上舍不得移开。
他微笑着颔首,转身的瞬间,笑容依旧,眼底却已切换成另一种更冷冽、更专注的评估模式。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街对面。
那里,“奈奈的厨房”静静地开着门。门前的风铃偶尔因客人进出而叮咚作响。一切看起来寻常又安宁。
但波本的直觉,正在发出细微的、持续的警报声。
起因是三天前的一次“偶然”。他驾车去处理一些不能见光的情报交接,在绕路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伏特加。那个琴酒身边最忠诚的影子,几乎从不单独出现在非任务区域的伏特加。
这本身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伏特加没有开车,没有穿他那身标志性的全套黑衣(虽然依旧是深色系),甚至没戴那顶礼帽,只是那副墨镜依旧牢牢架在鼻梁上。他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一个纸袋?
波本放慢车速,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利用车辆和行人的掩护,用最隐蔽的方式观察。
他看到伏特加走进了那家名为“奈奈的厨房”的家庭餐馆。不是那种执行任务前的踩点,步伐里没有那种蓄势待发的紧绷;也不是任务后的撤离,身上没有硝烟或血腥气(虽然隔着距离,波本对自己的嗅觉和观察力有自信)。
那是一种……目的明确,却又透着一丝与伏特加人设格格不入的“平常”的步伐。他在门口甚至略微停顿了一下,像在确认什么,然后才推门进去。
波本没有停留,驾车离开。但那个画面,像一根刺,扎进了他作为公安警察和作为组织成员波本的双重职业神经里。
伏特加去一家普通的家庭餐馆做什么?接头?不像,那里客流简单,不适合隐秘交易。监视?更不像,如果是监视,他会待在更隐蔽的地方。单纯吃饭?
这个理由荒谬得让波本想冷笑。组织的人,尤其是琴酒的心腹,会像普通上班族一样,在固定的餐馆解决晚餐?更何况,那家店的位置,并不在伏特加通常的活动半径内。
之后,波本“顺便”关注了一下那家店。店主是个年轻女人,久田奈奈,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厨艺似乎很好,在附近小有名气,顾客多是熟客和街坊,没什么可疑社交。店面不大,陈设温馨,看起来就是个认真经营着小生意的普通人。
越是干净,越显得伏特加的出现突兀而可疑。
波本抿了一口自己调制的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思维更加清晰。他倚在柜台内侧,手里擦拭着一个玻璃杯,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透过波罗咖啡厅的窗户,捕捉着对面的一切。
他在等。
下午三点四十七分,目标出现。
伏特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街角。这次他手里空着,步履比上次更从容一些——虽然那“从容”在波本眼里,依旧带着组织成员特有的、经过训练的规整和警惕。他走到“奈奈的厨房”门口,几乎没有停顿,推门而入。
波本擦拭杯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嘴角还保持着一点温和的弧度,仿佛只是在享受一个悠闲的下午。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频率。这已经是本周内,他第三次确认到伏特加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那里。太规律了。规律对于潜伏者而言,是致命伤。对于伏特加这种级别的行动人员,若非有极其特殊的原因,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个叫久田奈奈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
波本放下杯子,解下围裙,对在另一边整理货架的榎本梓说:“梓小姐,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好的,安室先生。”榎本梓不疑有他。
波本推开波罗的门,没有直接过街,而是朝着相反方向走了几十米,拐进一条小巷。他步伐轻快,像个临时出来采买的店员。在小巷里,他迅速将外套反穿(内侧是另一种颜色和质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顶棒球帽戴上,压低了帽檐。同时,他拿出手机,调出某个界面,手指快速点击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他从小巷的另一头走出,绕了个小圈,来到“奈奈的厨房”所在街道的斜后方。这里有一个老旧的公共电话亭,视野很好,能观察到餐馆门口和部分店内情况,又不引人注目。
他靠在电话亭旁,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仿佛只是个在等电话或者休息的路人。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深邃的紫色眼眸。
他的目光,锁定在那扇玻璃门后。
透过玻璃,能看到店内一部分情景。伏特加坐在靠里的位置,背对着窗户。他对面,那个叫久田奈奈的女人正端着什么走过去,似乎是茶。她脸上带着笑,嘴巴在动,应该在说话。伏特加只是点了点头。
距离太远,听不见。但波本能读取肢体语言。
女人的姿态放松、自然,甚至带着点对待熟客的亲切。而伏特加……他的坐姿依旧挺直,那是常年保持警觉留下的身体记忆。但他接过茶杯的动作,没有迟疑;低头喝茶的姿势,也没有面对潜在危险时的紧绷。
他在那里,是“放松”的。或者说,是尽可能接近“放松”的状态。
这个认知让波本心中的警报声陡然拔高。能让伏特加这种人在非安全屋的地方放松警惕,哪怕只是一点点,都意味着极其不寻常的信任或……弱点。
他们是什么关系?那个女人知情吗?还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波本快速回忆着久田奈奈的资料。单身,父母在老家,社会关系简单,无犯罪记录,无异常通讯,银行流水正常……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要么是她演技高超到连他都骗过(可能性极低),要么就是她真的对伏特加的身份一无所知。
如果是后者……波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个普通人,被卷进组织成员的视线里,绝不是好事。尤其是被伏特加这样的人物“关注”。
他想起了之前风闻的、关于某个八卦周刊私家侦探在米花町失踪的小道消息。手法干净利落,像是专业人士所为。时间点,就在他第一次注意到伏特加出现在这附近之后不久。
巧合?
波本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午后的光线中盘旋上升。
他看见伏特加似乎吃完了东西,站起身,走向柜台。奈奈在柜台后,笑着说了句什么,伏特加点了点头,付钱。然后,他转身走向门口。
波本立刻掐灭烟头,身体微微侧转,利用电话亭的立柱和帽檐遮挡面部,视线却牢牢锁住。
伏特加推门出来。就在门开的瞬间,他似乎极其自然地、用拿着帽子的手,做了一个小幅度的动作——目光扫过街道两侧,包括波本所在的这个方向。那是职业性的环境确认,快得几乎像是无意识的习惯。
波本的心脏稳稳定在原有的节奏上,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他的伪装是完美的,此刻的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伏特加的视线没有停留,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他戴上帽子,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街角。
波本又在电话亭旁站了几分钟,确认没有其他可疑人物或监视者,才不紧不慢地离开。他再次绕回小巷,换回原来的外套,摘下棒球帽,恢复了安室透的模样,手里还真的多了一袋从附近便利店买的咖啡豆。
他回到波罗咖啡厅,榎本梓笑着打招呼:“安室先生回来啦,买到需要的了吗?”
“买到了,谢谢。”安室透笑容灿烂,将咖啡豆放好,重新系上围裙。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半个小时的观察从未发生过。但大脑里,所有的线索和疑点正在快速整合、分析。
伏特加对这家店的异常关注。
伏特加在那家店里的相对松弛状态。
可能与之相关的私家侦探失踪事件。
店主久田奈奈,一个完全干净的普通人。
结论:伏特加在这里,有一个不该有的“牵挂”。或者说,一个潜在的“漏洞”。
这对于波本——致力于摧毁组织的公安警察——来说,是一个有价值的情报。一个可能用来撬动琴酒及其亲信的支点。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那个笑容温暖、厨艺似乎不错的女人,已经被无形的危险悄然笼罩。她平静的生活,就像站在一层薄冰之上,而她自己浑然不觉。
安室透拿起一个新的咖啡杯,开始研磨咖啡豆。机器发出均匀的嗡嗡声。
他的职责是摧毁组织,保护更多无辜的人。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弱点,包括伏特加这个突如其来的、不明所以的“弱点”,是再合理不过的策略。
但是……
他的眼前闪过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女人笑着端茶给那个黑衣男人,眼神清澈,毫无阴霾。那是一个完全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如果他把这个情报加以利用,将伏特加的异常行为作为切入点和试探的筹码,那么第一个被卷入风暴中心、可能被碾碎的,就是这个名叫久田奈奈的普通女人。
组织的作风他再清楚不过。一旦伏特加的这个“弱点”被组织察觉,尤其是被琴酒察觉,为了“清除不稳定因素”,那个女人会是什么下场?
咖啡粉的香气弥漫开来,浓郁而苦涩。
安室透垂下眼睫,紫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复杂的权衡。
他需要更谨慎。需要更多的观察和确认。在弄清伏特加的真实意图和这个女人卷入的深度之前,轻举妄动可能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害死一个无辜者。
而且……从伏特加近期依旧高效完成组织任务、没有其他异常举动来看,他似乎在极力维持某种平衡。是在保护那个“弱点”?还是另有所图?
波本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滤杯,注入热水。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滴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端起自己冲好的这杯黑咖啡,走到窗边平时喜欢的位置坐下,目光再次投向街对面。
“奈奈的厨房”门口,风铃安静地悬挂着。玻璃窗后,隐约能看到女人忙碌的身影,一如既往的平和。
安室透抿了一口咖啡,极苦,后味却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果酸。
他的警觉已经升起,像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悄然罩向了那间温暖的小店,以及出入其中的黑衣男人。
但他决定,暂时只是看着。
既是观察,也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短暂的延缓。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而在那之前,就让那个一无所知的女人,再多享受一会儿她平静的、带着食物香气的生活吧。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街道染成温暖的金色。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安宁美好。
只有波本——安室透知道,在这安宁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而他,正站在岸边,冷静地评估着水流的深浅和方向,思考着何时,以及如何,投下第一颗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