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四摇着那柄绣满沉鱼落雁图的团扇,步履轻快地踏入和府朱红大门。穿过雕梁画栋的前厅,绕过栽满奇花异草的后花园,裙摆扫过青石小径上的青苔,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回廊深处的阴影里,和珅缓缓踱步而出,月白色的锦袍上绣着暗纹仙鹤,手中折扇轻轻摇曳。他身后跟着管家刘全,佝偻着身子,满脸堆笑,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
和绅你确定,那个黔南来的学子,就是那日在琉璃厂大街搭救常四的游侠?
和珅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审视,指尖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
刘全错不了!
刘全连忙躬身回话,语气笃定。
刘全常四小姐追到同来同往客栈,一口一个‘恩公’,叫得亲热极了,眼神里的情意藏都藏不住。小的远远瞧着,那学子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正是当日出手救人的那位。
和绅哪有这么巧的事?
和珅眉头微蹙,折扇敲击掌心的力道重了几分。
和绅这京城藏龙卧虎,偏就这么刚好,让她撞上了?
刘全小的也觉得蹊跷。
刘全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刘全更要紧的是,常四小姐还当众宣称,非这黔南学子不嫁!方才在客栈里,连傅小公子都在场,她这话可是说得明明白白。
和珅也跟着重重叹息,语气里满是无奈。
和绅自那日常四假扮陆小姐,替老爷我逃过一劫,我便对她有求必应,一心想为她寻个好婆家。那傅小公子何等妥当?富察家乃是名门望族,他将来要袭一等公爵,戴三眼花翎,常四嫁过去,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即便将来老爷我不在了,她靠着富察家的势力,也能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这桩姻缘有哪点不好?她偏要钻牛角尖,放着那么多青年才俊不要,非要死磕那个穷酸学子!
他顿了顿,想起过往,语气愈发复杂。
和绅从前她想进宫嫁给皇上,我也费尽心机为她安排,无非是想捞个国舅爷的身份。如今老爷我早已不贪那些虚名了,只求她能过得安稳幸福,她倒好,偏偏不懂我的苦心!那些好姻缘她统统看不上,她的婚事,真是成了老爷我的心头病啊!
刘全听得心头一酸,连忙躬身道。
刘全小的明白了,日后定会多劝劝常四小姐,让她回心转意。
主子待这位表妹的心意,真是没话说了。除了亲弟弟和琳,他还从未见过主子为哪个亲戚如此费心筹谋过。
刘全犹豫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全老爷……那黔南学子……咱们还按原计划杀吗?
和珅闻言,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落在刘全脸上。
和绅你忘了?他和那山东姓张的举子接触过。
刘全小的没忘!
刘全连忙回话,语气紧张起来。
刘全据国泰来报,那山东张姓举子,确实是济南府库吏张某的遗孤。当年张某因拒绝做假账,被国泰灭口,这举子上京,就是为了替父报仇,扳倒咱们!国泰已经派人在文津馆结果了他,可死前,他确实与那黔南学子接触过,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据线报,两人还关起门来清谈了一夜,极有可能那张姓举子已经把掌握的罪证,全都移交到了这黔南学子手上!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刘全而且老爷您有意试探,果然没猜错——祖籍云南的钱沛,和这黔南学子关系匪浅。咱们刚把消息递过去,他就迫不及待地去客栈见人了。您说,这钱沛明天早朝,会不会借着此事弹劾老爷您啊?
和绅弹劾?
和珅脸色骤变,气急败坏地将折扇往掌心一拍。
和绅依那钱犟驴的性子,说不定今晚就入宫面圣,状告老爷我了!为免夜长梦多,早发作早了断!
刘全摸摸脑袋,脸上露出几分懊恼。
刘全老爷,咱们这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反而打草惊蛇了。
和绅啪!
和珅的折扇轻轻敲在他的脑门上,语气却带着几分镇定。
和绅惊蛇就惊蛇,总比悬着一颗心强。该来的总会来,让它早点发生,老爷我也好早做准备,自有过河拆桥的法子!
刘全捂着被敲的额头,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刘全那……那黔南学子,我们还杀吗?
和珅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沉声道。
和绅把消息传给国泰,让他亲自去清理门户,别留下任何痕迹。
刘全喳!
刘全连忙躬身领命,转身快步退了下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和珅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天边渐渐沉下的暮色,手中的折扇缓缓收起,眼底翻涌着难以捉摸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