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裹着寒气扑在江野脸上时，他听见了婴儿的啼哭——不是来自悬屋，是来自他的骨头里。
老妇人突然推了他一把：“进去！安娜要的不是你，是你母亲欠的‘愿’！”
江野踉跄着踏上湖岸的石板路，那路像是活的，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鞋底黏着暗红的泥——凑近了才看清，那不是泥，是干枯的花瓣，和他掌心血痕里开出的花一模一样。
林薇想跟上来，却被老妇人死死拽住：“你不是月落村的人，沾了这屋的气，连影子都留不下。”
悬屋的门槛比江野的膝盖还高，跨进去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母亲的檀香皂味，混着铁锈的腥气。
安娜站在客厅中央，白裙子上的“别走”二字已经洇成了黑痕。她指着墙角的木柜：“她在里面。”
木柜没有锁，江野拉开柜门的瞬间，一股冷风吹出来——里面没有母亲，只有一件婴儿襁褓，绣着和他掌心一样的花，襁褓里裹着半张羊皮纸，写着歪扭的字：
“山巨人要的不是献祭，是‘缝补’。它的骨头是山岩，血是湖水，悬屋是它的‘心’。那年冬天，村子凿开了湖冰取鱼，弄破了它的血管——湖水干了，山就要塌。村长说献祭能‘补心’，其实是把人缝进悬屋的墙里，用活人的气撑着它的心跳。我把你送走，是不想你当第二块‘补丁’。但引路片是我放的，我欠它的，得你还。”
羊皮纸的边缘突然烧起来，灰落在江野手背上——他抬头时，看见悬屋的墙在“呼吸”，墙缝里渗出血珠，顺着木纹流成了字：“缝补”。
“你母亲是最后一个‘补丁’。”安娜的声音贴着江野的耳朵，“山巨人的心跳快停了，悬屋会跟着塌，整个山谷都会被它的骨头埋掉。当年她抱着你，把自己缝进了东墙——你看。”
东墙的木板突然裂开，露出一道人形的缝隙，里面嵌着半具女人的身体，五官和江野记忆里的母亲重合，她的手还保持着抱婴儿的姿势，指尖攥着一根锈针，针眼里穿的不是线，是头发——江野的头发。
“她把你的头发当线，把自己缝成了‘活补丁’。”安娜笑起来，尖牙闪着光，“但你来了，她的债就满了。现在该你了——要么把自己缝进去，要么看着山巨人压碎整个山谷。”
窗外突然传来山崩的轰鸣。
江野冲到窗边——山壁上的巨人轮廓已经清晰到能看见指节，它的手掌正朝着悬屋攥过来，每动一下，就有巨石从指缝里掉下来，砸进血湖，溅起成片的血花。老妇人趴在湖岸边，她的影子已经被湖水吞了一半，林薇抱着头缩在树下，影子正一点点变透明。
“我母亲为什么选我？”江野回头盯着安娜。
“因为你是‘活引’。”安娜指着他的掌心，血痕已经变成了一道缝，“月落村的人，骨血里都带着山巨人的气。你母亲把你的头发缝进墙里，就是把你的气留在这里——现在你来了，气凑齐了，缝进去就能撑十年。”
墙缝里的母亲突然动了——她的手指松开锈针，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江野捡起来时，看见针眼里的头发变成了两根——一根是他的，一根是母亲的。
“不对。”江野突然反应过来，“羊皮纸上说‘缝补’是用活人的气，那当年的献祭……”
“村长骗了所有人。”安娜的脸突然扭曲，“他不是缝人，是把人剁碎了填墙！我是第一个，你母亲是最后一个——但她用头发当线，把自己‘缝’成了活的，所以悬屋的心跳才没停。现在你要么缝自己，要么……”
她的话没说完，悬屋突然剧烈摇晃——山巨人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屋顶，木板“咔嚓”裂开，绿光从缝隙里涌进来，照在江野的脸上。
他突然抓起那根锈针，对着自己的掌心刺下去——血珠落在墙缝里，母亲的身体突然发出微光，墙缝开始愈合。
“我不缝自己。”江野的声音发颤，却很稳，“我缝她。”
他把母亲的头发和自己的头发拧在一起，穿进针眼里，顺着墙缝的纹路开始缝——每缝一针，母亲的身体就往外挪一分，悬屋的摇晃也轻一分。安娜愣住了，尖牙收了回去：“你疯了？山巨人要的是活气，死人补不了心！”
“她不是死人。”江野缝完最后一针，墙缝彻底合上，母亲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还是温的。
窗外的轰鸣突然停了。
山巨人的手掌悬在悬屋上方，指缝里漏下阳光，照在湖面上——血红色的湖水正在褪色，露出原本的碧绿，那些沉在湖里的手，正变成水草，轻轻晃着。
悬屋的门开了。
母亲站在门口，抱着襁褓里的婴儿（那婴儿的脸，是小时候的江野），对着他笑：“当年我没缝完，现在你帮我缝好了。山巨人要的不是‘补丁’，是‘完整’——它的心跳，是村子欠它的‘歉意’。”
山巨人的手指缓缓张开，掌心对着悬屋，落下了一滴透明的水——那是湖神的眼泪，落在悬屋的屋顶上，渗进木缝里，发出“滴答”的声音，和归时钟的节奏一模一样。
安娜的白裙子突然变成了淡粉色，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不疼了。”
江野走出悬屋时，看见老妇人的影子回到了身上，林薇正抱着相机，对着恢复碧绿的湖水拍照——湖面上的归时钟还在走，这次是正着走的，时针指向了“1:00”。
老妇人看着山壁上淡下去的巨人轮廓，叹了口气：“欠的债，缝上了。”
江野摸着掌心愈合的痕迹，突然看见湖对岸的草甸上，三个白影正朝着山的方向走——他们的脸上，慢慢长出了五官，像刚睡醒的人。
悬屋的绿窗还亮着，只是不再渗黏液，窗玻璃上贴着安娜的笑脸，这次没有尖牙。
母亲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别回头，往前走——但记得，每十年的月圆夜，回来看看它的心跳。”
江野抬头，看见天上的红月已经变成了银白，正慢慢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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