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吉他课的“才艺展示”已过去两天，但修心里的那点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

那个精准的、下意识的打拍动作，如同一个微小却清晰的信号，在修原本就因种种“巧合”而不再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了更重的阴影。

他仔细回想：厨房里那些“刚好”递到手里的调料，夜市那个“恰好”绊倒偷袭者的易拉罐，还有“小舞”偶尔流露出的、超越“失忆少年”范畴的敏锐观察力……

太多的“刚好”，太多的“恰好”。

修靠在公寓小阳台的栏杆上，望着远处城市零星未熄的灯火。

夜风带着寒意，吹散了些许疲惫，却吹不散心头那团乱麻。他需要理清思绪。

黑龙的试探就在身边，石中剑的隐患未除，终极一班看似平静下的暗流……而这一切的中心，似乎都隐隐约约与这个被他“捡”回来的少年有着某种微妙的关联。

他究竟是什么人？真的只是巧合下失去记忆的普通孩子吗？还是……别有所图？

这个念头让修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不愿深想，但职责和理智告诉他，必须弄清楚。尤其，当“小舞”用那双全然依赖和信任的琥珀色眼睛望着他时，那份探究的冲动里，又掺杂了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如果一切都是伪装，那这演技未免太过精湛，也太过……残忍。

身后客厅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然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修没有回头，听脚步就知道是谁。

“小舞”揉着惺忪的睡眼，怀里抱着他房间里那条柔软的羊毛毯，赤脚走到阳台门口，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和迷糊：

小舞修哥哥……你怎么还不睡？好晚了。

修转过身，看着穿着单薄睡衣、头发睡得翘起一撮的少年。

夜灯柔和的光线下，那张脸干净纯粹，眼神因为困意而有些朦胧，找不到丝毫伪装的痕迹。

修吵醒你了？

修放轻声音，

修我睡不着，出来吹吹风。外面冷，回去睡。

“小舞”摇摇头，不但没回去，反而抱着毯子走进阳台，很自然地挨着修站定，把毯子分出一半，踮起脚想往修身上披：

小舞修哥哥也冷，一起披。

毯子带着“小舞”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属于少年清爽的皂角味。

修没有拒绝，微微弯腰，让他把毯子搭在自己肩上，也顺势将他裹了进来。毯子不大，两个人挨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身体传来的温度。

“小舞”满意地缩在修身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仰头看着夜空稀疏的星星，睡意似乎清醒了些：

小舞修哥哥，你在想什么？

修沉默了片刻。夜风拂过脸颊，身边是温热的依靠。这是一个试探的机会，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在他彻底陷入某种他不愿面对的可能性之前。

修没什么。

修先给了个模糊的回答，然后，像是闲聊般，缓缓开口，

修小舞，你还记得……对音乐有什么感觉吗？比如听到某些旋律，会不会有熟悉感？

“小舞”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思考，然后摇摇头：

小舞不知道诶……就是觉得修哥哥弹得很好听。其他歌……好像没什么特别感觉。

他回答得很快，语气自然，带着点努力回忆却无果的懊恼。

修那……打架呢？

修的目光落在远处黑暗中，语气依旧平淡，

修夜市那次，看到人打架，怕不怕？

小舞怕！

“小舞”立刻点头，下意识往修身边又缩了缩，声音都小了点，

小舞好可怕……他们突然就打起来，还要打修哥哥……我、我当时都吓呆了。

他想起什么似的，仰起脸，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

小舞修哥哥，你打架好厉害哦，一下子就打倒他们了！

完美的回答，符合一个失忆、胆小、崇拜兄长的弟弟该有的反应。

修的心却微微发沉。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排练过。

他垂下眼，看着“小舞”毛茸茸的发顶，忽然换了个话题，声音低缓，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修有时候，人生来就会背负一些东西。可能是责任，可能是使命，或者……别的。逃不掉，也忘不了。

他说得很模糊，像那语气既像是感慨，又仿佛在陈述某种事实。

话音刚落，修清晰地察觉到，靠在自己身侧的“小舞”，身体微微一僵，那变化极其细微，若非两人贴得如此近，几乎难以察觉。

修的目光立刻聚焦在“小舞”的脸上。

夜色中，“小舞”的表情似乎瞬间凝滞，那双总是灵动清澈的琥珀色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恍惚？茫然？还是某种深沉的、触及心事的波动？那眼神转瞬即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随后，“小舞”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重新仰起脸，看向修时，眼中已恢复了那种纯粹的、带着些许懵懂的依赖，甚至还微微皱起鼻子，露出一个既苦恼又崇拜的笑容：

小舞嗯……听不懂。不过，修哥哥就是很负责任的人啊！照顾我，保护大家……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累。

他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修毯子下的衣袖，声音柔软，

小舞修哥哥，你不要想那么多嘛。现在这样，就很好啊。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到修身上，用依赖和关心作为掩护。

修凝视着他。少年白皙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无害而真诚，仰视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一丝对兄长“胡思乱想”的担忧。

心底那刚刚升起的尖锐怀疑和探究欲，仿佛被这眼神和话语轻轻拂过的薄冰，悄然出现裂痕。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那瞬间的僵硬和眼神变化，或许只是因为冷，或者没听懂？一个失忆的孩子，怎么可能理解“生来背负责任”这种沉重的概念？

是他太敏感了。

连日来的压力，黑龙的威胁，对王亚瑟状况的担忧，对“小舞”来路的不确定……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开始草木皆兵。

修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又缓缓吐出。

他抬起手，将滑落一些的毯子重新拉好，仔细地裹住“小舞”单薄的肩膀，动作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嗯。”他低声应道，

修回去睡吧，小心着凉。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甚至那点试探也似乎落空了。

但奇怪的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却因为身边这个温暖的依靠和那双依赖的眼睛，而稍微松弛了一些。

怀疑仍在，但保护欲占了上风。

无论如何，在他身边，他就必须护他周全。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私心。

“小舞”乖巧地点点头，任由修揽着他的肩膀，带他走回温暖的室内。

在离开阳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沉沉的夜色，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已彻底掩埋在纯然无害的表象之下。

修哥哥，你太敏锐了。

但也……太心软了。

不过，这样也好。

这场深夜阳台上的无声交锋，试探者因心软而退却，被试探者用依赖完美防御。

夜色依旧深沉，谜团未曾解开，但某种更柔软也更坚韧的纽带，却在试探与守护的拉锯中，悄然缠绕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