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走廊的空气带着潮气与尘土味,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真实世界的触感几乎让菲欧娜产生一丝恍惚——光滑镜面与冰冷手臂的触感尚未从皮肤上完全褪去,掌心被怀表烙印的灼痛也依旧鲜明。
伊莱肩上的镜片碎片在火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斑,像一只诡异的眼睛。他伸手试图取下它,指尖刚触到边缘,碎片竟微微震颤,边缘如活物般向皮肤内嵌了几分。
「它在……融合。」伊莱的声音绷紧。
菲欧娜抓住他的手:「别动。」她俯身细看,紫色眼眸倒映着那片不规则的光斑。镜片边缘的确渗出了蛛网般的细微银线,正缓慢渗入皮肤之下。「不是物理嵌入,是镜像在污染现实。」
话音未落,走廊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迅速闪进一处壁龛阴影。三名求生者正从前方拐角跑来——橄榄球手、医生,还有一个他们没见过的机械师。三人状态都不好,机械师手臂带伤,医生面色惨白,橄榄球手的头盔裂了一道缝。
「快!西翼的密码机只剩两台了!」机械师压低声音,「鹿头和红蝶在交叉巡逻,我们必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走廊墙壁上的某面装饰铜镜里,倒映出的不是他们三人的身影。
而是一个穿着暗红长裙、背对镜面的女人。
约瑟芬。
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倒影,那苍白的皮肤、瀑布般的长发、以及玻璃珠般空洞的眼睛,都让菲欧娜瞬间认出了她。
镜中的约瑟芬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镜面。
现实中的医生猛地捂住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有什么东西……在我眼睛里……」
橄榄球手一把拽住她:「别看镜子!」
但警告晚了。走廊两侧,所有能反光的表面——铜镜、抛光盔甲、甚至湿润的石壁——都开始浮现约瑟芬的倒影。有的完整,有的破碎,有的只有一只手或半张脸,所有倒影的动作同步率分毫不差:抬手,触镜。
机械师惊恐地后退,背撞上墙壁。她身后的挂毯上,金线绣出的贵族肖像眼睛忽然转动,瞳孔变成了碎镜般的质感。
「镜子……所有镜子都在动……」橄榄球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他猛地举起护臂砸向最近的铜镜,镜子应声碎裂。但碎片落地后并未静止,而是像水银般流淌、聚合,重新升起时,变成了无数个巴掌大的、扭曲的约瑟芬面孔,漂浮在空中,同时开口:
「逃不掉的……你们都在镜子里……」
声音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涌来。
壁龛阴影中,伊莱的身体忽然剧烈一震。他捂住额头,蒙着眼罩的脸转向菲欧娜,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她不是在攻击……是在标记。所有被镜像映照过的人,都成了她的锚点。她在通过他们……入侵现实。」
菲欧娜看向自己掌心。那行怀表烙印的文字正隐隐发烫:「当三镜映月时,真相将在暗影中显形」。
三镜映月。怀表已经遗失,但原理还在——当三个以上被标记的「镜中人」在特定条件下同时处于镜子映照范围,约瑟芬就能以他们为跳板,短暂地踏足现实。
那三名求生者,加上她和伊莱……
恰好五个。
「不能让她凑齐条件。」菲欧娜压低声音,「必须打断这个过程。」
此时走廊里的情况已急转直下。医生跪倒在地,眼睛从指缝中渗出暗色的液体,那液体落地后竟凝结成细小的镜面碎屑。机械师试图用工具箱里的绝缘胶带封住所有反光面,但胶带贴上墙面的瞬间,就被从内部生长的镜质结晶顶破。
橄榄球手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抓起医生和机械师,朝走廊另一端狂奔。
方向恰好是菲欧娜和伊莱藏身的壁龛。
「让开!」橄榄球手大吼着冲来。
菲欧娜当机立断,拽着伊莱从壁龛闪出。四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瞥见医生睁开的眼睛——瞳孔已经变成两片微缩的圆镜,镜面里倒映着无数个约瑟芬。
「她的污染到第三阶段了。」伊莱急促地说,「当瞳孔完全镜化,她就会成为永久的镜门。」
追兵已至。
走廊两端,红蝶的折扇边缘与鹿头的锁链同时从拐角浮现。而空气中漂浮的碎镜面孔齐齐转向,发出尖锐的啸叫,音波在石头墙壁上刮出细密的白色痕迹。
前有监管者,后有镜像污染,侧方是逐渐镜化的同伴。
菲欧娜的紫色眼眸扫过全场,目光最终定格在走廊天花板上——那里有一个老旧的黄铜吊灯,灯罩是磨砂玻璃,此刻内部正映出扭曲的、属于约瑟芬的光影。
「伊莱,」她语速极快,「你能暂时干扰她的镜像同步吗?哪怕三秒。」
伊莱按住肩上持续发烫的镜片碎片,深吸一口气:「我试试。但需要媒介——一个足够强的、能承载预知冲击的反光体。」
菲欧娜毫不犹豫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摊开掌心,露出那行滚烫的烙印文字:「用这个。怀表留下的印记,应该还有残留的力量。」
伊莱怔了一瞬,随即点头。他伸出右手,覆上菲欧娜的掌心。两人的皮肤接触的刹那,伊莱肩上那片镜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
菲欧娜感到一股灼热的、充满破碎意象的能量从伊莱掌心涌来,顺着烙印文字冲入她的手臂。那不是单纯的灵性力量,而是混杂了预知碎片、镜像污染、以及某种更深层意志的狂流。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几乎跪倒,但她死死咬住牙关,维持着手掌的稳定。
伊莱的身体在颤抖,蒙着眼罩的脸苍白如纸。他的「视野」里,无数个约瑟芬的倒影同时转头看向他,玻璃珠般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此刻的脆弱。那些倒影在笑,嘴唇翕动,重复着同一句话:
「先知,你的眼睛……也迟早属于镜子……」
「闭嘴。」伊莱低吼,将更强大的预知力量压入菲欧娜的掌心烙印。
烙印文字开始发光——不是怀表那种苍白的月华,也不是镜片碎片的银光,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暗紫色。光芒从菲欧娜掌心蔓延,爬上她的手臂,在她皮肤下形成蜿蜒的、如同电路般的纹路。
走廊里所有的约瑟芬倒影同时停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
菲欧娜将凝聚了伊莱预知力量的左手猛地拍向地面!
暗紫色光芒如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石质地面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眼熟的符文——正是她在地下捡到的那块金属碎片上的古老纹路!这些符文疯狂生长、交错,在地面上构建出一个临时的、扭曲的领域。
领域内,所有镜像规则被短暂改写。
漂浮的碎镜面孔像被无形的手捏碎,化作无害的光尘。医生眼睛里的镜化趋势骤然停止,她咳出一口带着玻璃碎屑的血,昏死过去。墙壁上约瑟芬的倒影剧烈波动,变得模糊不清,同步率被打断。
红蝶和鹿头冲进领域的瞬间,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滞——他们的身影在领域边缘的符文光芒中,产生了重影,仿佛同时存在两个稍有不同的版本。
「走!」菲欧娜拽起几乎虚脱的伊莱,冲橄榄球手和机械师大吼。
四人拖着昏迷的医生,冲向走廊另一端未被符文覆盖的区域。身后传来约瑟芬愤怒的尖啸,以及监管者锁链砸碎地面的轰响。
他们冲进一间储藏室,橄榄球手用身体顶住厚重的木门。门外传来疯狂的撞击声,木头开裂,碎屑飞溅。
机械师瘫坐在地,看着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刚才那是什么……那些符文……」
「临时措施。」菲欧娜简短地回答,低头查看伊莱的状况。先知靠在墙边,呼吸微弱,肩上那片镜片碎片已经停止发光,但边缘的银线又向内延伸了几分,几乎要触及锁骨。她自己的左臂上,那些暗紫色纹路也在缓慢消退,留下皮肤下隐隐的灼痛。
「她不会罢休。」伊莱声音虚弱,「我们只是暂时打断。只要镜片还在我身上,她就随时能定位我们。而且……」他顿了顿,「我看见了更多的画面。约瑟芬的入侵只是开始……这座庄园里,有更多的东西,正在通过镜子苏醒。」
储藏室唯一的窗户是彩色玻璃,绘着圣徒受难的图案。此刻,夕阳光线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血红色的光斑。
光斑中,隐约能看见极其微小的、不断变幻的倒影。
那些倒影里,有他们从未见过的监管者轮廓,有扭曲的庄园建筑,还有无数双在镜子后面睁开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菲欧娜走到窗边,伸出手,挡在一片血红色的光斑前。
她的掌心,烙印文字已经淡去,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但当她移开手,光斑中属于她的倒影……却没有同步移开。
倒影里的「菲欧娜」站在原地,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和约瑟芬如出一辙的、空洞而温柔的微笑。
然后,倒影抬起手,指尖轻触彩色玻璃的内侧。
现实中的玻璃,传来一声清脆的、指甲敲击的轻响。
哒。
菲欧娜猛地收回手,后退一步。
窗外,夕阳正在沉入地平线。
黑夜将至。
而黑夜,是镜子最活跃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