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未歇,空气已然凝滞。那声音不像前几次带着明确的召唤意味,反而像生锈齿轮强行咬合时发出的刺耳嘶鸣,在庄园上空割裂出一道无形的伤口。菲欧娜和伊莱冲进建筑阴影的瞬间,便感觉到周遭的空间开始扭曲、重构——新的狩猎场正在形成。
「这边。」菲欧娜拉住伊莱的手臂,紫色眼眸扫过前方错综的回廊。她的空间感知捕捉到左侧通道尽头传来异常的波动——太规则了,像是被人为塑造过的陷阱。
伊莱急促喘息,额角渗出冷汗。钟声敲响的刹那,预知的碎片如同冰雹砸进脑海:破碎的玻璃映出无数张脸、铁链拖曳的湿痕在石板上蜿蜒、某扇门后传来压抑的呜咽。这些画面杂乱无章,却都指向同一个方位——庄园西侧,那片他们从未踏足过的旧礼拜堂区域。
「西边。」他哑声说,「危险……但可能有转机。」
「转机?」菲欧娜挑眉,手中已握住那枚冰冷的怀表。表盖在她掌心留下凹凸的纹路,像某种未破译的密码。
「预知里……有光。」伊莱说得艰难,「很微弱,但在黑暗里。」
对话间,四周景物已彻底变换。他们正站在一条两侧挂满肖像画的漫长走廊里,画中人物的眼睛似乎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远处传来密码机启动的嗡鸣——其他求生者已经开始行动了。
菲欧娜将怀表塞回衣襟,忽然动作一顿。表盖内侧,指尖触到极细微的凸起。她借着廊窗透进的惨淡天光快速一瞥:表盖内壁刻着一行小字,字体娟秀却因岁月磨损而模糊——
当三镜映月时,真相将在暗影中显形
「三镜映月……」她低语,目光扫过走廊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墙上便镶着一面椭圆镜框,镜面却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映不出任何影像。
伊莱忽然按住额角,身体晃了晃。「监管者……不止一个方向。」
话音刚落,走廊两端同时传来异响。
东侧,沉重的、仿佛湿布拖地的声音缓缓逼近,伴随着孩童哼唱的诡异歌谣——是「梦之女巫」的信徒。
西侧,则是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哒哒声,节奏精确得令人心慌,同时空气里弥漫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红蝶」美智子。
前后夹击。
菲欧娜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走廊中段一幅巨大的家族肖像画上。画框边缘的墙壁颜色略深,像是常年被什么遮挡。她的空间感知探过去——后面是空的。
「赌一把。」她拽着伊莱冲向那幅画,手指沿画框边缘快速摸索。在右下角触到一道几乎不可察的缝隙时,她用力一推。
画框连同后面的一整块墙壁向内旋转,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尘封的空气涌出,带着纸张霉变和墨水干涸的气味。
两人侧身挤入的瞬间,东侧走廊拐角已出现信徒蹒跚的身影,西侧红蝶的折扇边缘也已在镜中一闪而过。
暗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隔绝。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伊莱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预知带来的精神冲击尚未平复。「这里……很旧。不是游戏场地的一部分。」
菲欧娜燃起一小簇灵性火焰——微弱的幽蓝光芒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这是一个狭窄的书房,四壁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蒙尘的典籍,中央一张巨大的橡木书桌,桌上散落着发黄的手稿和干涸的墨水瓶。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深处,一块厚重的天鹅绒帷幕遮住了整面墙。
「私人图书室?」她走向书桌,指尖拂过桌面上最深的一道刻痕——那是一个反复描摹的符号,与怀表盖上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伊莱忽然抬头,蒙着眼罩的脸转向帷幕方向。「后面……有东西在呼吸。」
菲欧娜握紧从温室带出的那截藤蔓,缓步靠近帷幕。幽蓝光芒照在厚重的绒布上,映不出任何轮廓。她伸出手——
「等等。」伊莱挣扎着站起,「预知又来了……帷幕后面……是镜子。很多镜子。」
镜子。菲欧娜想起怀表内的刻文。三镜映月。
她不再犹豫,猛地拉开帷幕。
幽蓝光芒涌入的刹那,无数个菲欧娜和伊莱的镜像在黑暗中骤然显现——这是一个镜室。三面墙从地面到天花板镶满完整的镜面,第四面是他们进入的这堵实墙。镜子异常洁净,一尘不染,与外界蒙尘的镜子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镜室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古典梳妆台。台上没有化妆品,只放着一盏早已熄灭的烛台,和一本摊开的皮质笔记本。
菲欧娜走近梳妆台,目光却被镜子吸引。镜中的她面色苍白,黑衣染血,紫色的眼眸深处却燃着不肯熄灭的火焰。但奇怪的是,当她移动时,某些角度的镜像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延迟,或者微微扭曲,仿佛镜面并非单纯的反射介质。
她翻开那本笔记本。页面上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与怀表内的刻文同源。
……他总说我在照镜子时像变了个人。我笑他多疑,直到那夜三更,月光同时照亮走廊三面镜,我看见镜中的自己对我眨了眨眼……
……管家禁止仆人清洁西翼的镜子,说会惊扰沉睡的「真实」。我问什么是真实,他指了指我的心口,又指了指镜子……
……实验失败了。肉体无法承受「门」的共鸣,镜子开始映出不该存在的东西。约瑟夫,我的兄弟,他说要用相机封存那些影像,可相机吃掉的真的是幻影吗?……
……今夜月圆,我决定走进镜中。若此页未被撕毁,说明我还活着,在另一侧……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迹潦草颤抖,甚至划破了纸张。
「约瑟夫?」菲欧娜低语。摄影师约瑟夫。笔记的主人称他为兄弟。所以这是……约瑟夫的姐妹?还是家族成员?
伊莱靠近另一面镜子,忽然抬手触摸镜面。「这镜子……有温度。」
菲欧娜将手贴上自己面前的镜面——冰凉。她立刻转向伊莱那面,指尖传来的确是微弱的、仿佛活物般的暖意。
「三面镜,只有这一面是特殊的。」她看向第三面镜子,那里面映出的房间景象似乎比实际要暗一些,梳妆台的轮廓也有些许不同。「笔记里提到『三镜映月』时真相显现……」
话音未落,镜室的门——他们进来的那道暗门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刮擦声。
像是指甲,缓慢地,一遍遍划过木头的表面。
菲欧娜瞬间熄灭灵性火焰,将伊莱拉至镜室最深的角落。黑暗中,唯有三面镜子隐约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入的微光。
刮擦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门把缓缓转动的声音。
暗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道狭长的、猩红的光从走廊渗入,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那不是监管者。
透过门缝,他们看见一只眼睛。
一只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属于人类的眼睛,正死死贴着门缝,向内窥视。
眼睛的主人发出嗬嗬的、漏气风箱般的笑声,用沙哑癫狂的嗓音呢喃:
「找到了……藏在镜子里的……小老鼠……」
暗门被猛然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