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破碎温室的阴冷寂静中,如同冻僵的溪流,缓慢而粘滞地向前流淌。伊莱遵循菲欧娜的指令,强迫自己进入一种类似冥想的休息状态,不再徒劳地榨取枯竭的精神力,而是任由身体本能的修复机制在饥饿与疲惫的间隙里艰难工作。肩膀的钝痛逐渐化为一种恒定而熟悉的背景噪音,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在摄入那点可怜的浆果后略有缓解。
然而,绝对的平静无法降临。即便闭目凝神,归墟之门那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仍会如同幽灵般,偶尔掠过他的意识边缘,带来一阵心悸。布洛黛薇最后化作的灰色流光,更是深深刻印在脑海,每一次回想都带来尖锐的痛楚。
他必须习惯这种痛。就像必须习惯这无边的黑暗(并非眼罩所致,而是失去伙伴后感知的残缺),习惯耳边不再有那熟悉的振翅声和预警的鸣叫。
菲欧娜始终保持着警戒的姿态。她背对着伊莱,面朝庭院,像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雨水早已停止,但湿冷的空气依旧渗透着每一寸空间。她的目光穿透破碎的玻璃,扫过每一处阴影,每一丛摇曳的荒草。空间感知被最大程度地调动起来,如同一张无形的、极其纤细的网,覆盖着温室周围数十米的范围,捕捉着最细微的空间涟漪或异常波动。
她的恢复比伊莱稍好一些。尽管门之钥遗失,与那片虚空的直接联系受阻,但作为祭司的本源灵性在缓慢自我滋养。更重要的是,地底经历和刚才处理伊莱混乱精神波动时的尝试,让她对自身能力的运用有了新的、更细腻的体会——不再仅仅依赖于那件神器,而是开始尝试直接与空间“对话”,进行更微小、更基础层面的干涉。这很艰难,如同用裸手去触碰烧红的铁块,但并非不可能。
庭院里死寂依旧。但这种死寂,在菲欧娜的感知中,正逐渐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取代。那是“游戏”规则即将启动前的预兆,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不断降低的气压,沉闷而令人不安。
就在她以为这种对峙般的寂静会持续到钟声敲响时,她的空间感知网,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异常。
不是监管者的气息,也不是其他求生者的动静。
那更像是一种……“信号”?或者说,是一种有规律的、非自然的空间扰动。极其短暂,如同黑暗中擦亮又立刻熄灭的火柴,方向大致在庭院的西北角,靠近那座早已干涸的喷泉废墟。
菲欧娜的紫色眼眸瞬间眯起。她轻轻转身,看向伊莱。他似乎在浅眠,但身体姿态表明他并未完全放松。
“伊莱。”她低声唤道。
伊莱立刻“醒”来,面向她:“怎么了?”
“西北方向,喷泉附近,刚刚有异常的短暂空间扰动。”菲欧娜言简意赅,“很微弱,不像是攻击或陷阱,更像……某种标记,或者被触发的残留。”
伊莱立刻集中精神。失去了布洛黛薇,他无法进行大范围侦查,只能将残存的预知能力,如同聚光灯一般,投向菲欧娜所指的那个大致方向。
混沌、模糊……依旧是主调。但在那片混沌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两个极其破碎的“画面”片段:干涸的喷泉池底,不是青苔和碎石,而是一片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污渍;污渍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半埋着,反射着一点金属的冷光;还有一个极其短暂的感觉——窥视感,冰冷、非人的窥视感,一闪而过。
“有东西……在喷泉池底。”伊莱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因为画面太碎了,“可能……是金属物体。还有……不好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看着。”
窥视感?菲欧娜眉头微蹙。是监管者留下的监视手段?还是庄园本身的某种“眼睛”?亦或是……与那些神秘刻痕同源的某种存在?
无论是哪种,在那个位置出现异常,都值得警惕。但同样,也可能蕴含着信息或资源。
“我们需要情报。”菲欧娜做出判断,“你的体力,能支撑过去查看吗?不能的话,告诉我更多细节。”
伊莱尝试活动了一下身体,肩膀的疼痛依旧尖锐,但至少没有再次出血的迹象。“可以慢慢走。但需要你警戒。”他没有逞强,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
“跟紧我。”菲欧娜没有废话,率先悄无声息地滑出温室。伊莱紧随其后,两人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在荒草和断壁的阴影中,如同两道谨慎的幽灵,向着西北角的喷泉废墟迂回靠近。
越是靠近,菲欧娜的空间感知就越是清晰。那里的空间结构确实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仿佛被某种力量短暂地“拨动”过,留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余韵。没有明显的危险气息,但那种被伊莱描述的“窥视感”,在她敏锐的感知下,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移开了视线,或者隐藏得更深。
他们终于抵达喷泉废墟的边缘,躲在一丛半人高的、叶子枯黄的低矮灌木后面。喷泉早已干涸,只剩下残破的石头底座和中央断裂的雕塑基座。池底积着雨水和腐烂的落叶。
伊莱描述的那片暗红色污渍,就在池底中央,靠近断裂基座的地方,面积不大,但在灰暗的光线下颇为显眼。污渍中央,确实有一个金属物体的一角露出——似乎是某种徽章,或者怀表的表盖,边缘有着繁复的花纹。
菲欧娜的紫色眼眸紧紧盯着那片污渍和金属物体。她的空间感知延伸过去,谨慎地探查。没有陷阱的能量波动,没有隐藏的杀机。那金属物体本身似乎也平平无奇,只是件旧物。
但那股微弱的、残留的窥视感,依旧萦绕不散,仿佛来自……上方?
菲欧娜猛地抬头!
喷泉上方,那断裂的、原本应该托举着天使或少女雕像的石质基座顶端,空无一物。
然而,就在她抬头望去的瞬间,那种窥视感骤然增强了一瞬,随即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来自金属物体,也不是来自污渍。窥视的“源头”,刚才就在那上面?或者说,是通过那上面的某个“点”在观察?
菲欧娜的心沉了下去。这感觉,与地底那些刻痕的“指引”性质不同,更加冷漠,更加……像是评估,或者监视。
“拿到东西,立刻离开。”她低声对伊莱说,语气不容置疑。
伊莱点头。菲欧娜如同黑豹般轻盈地滑入干涸的池底,快速靠近那片污渍。她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触金属物体,而是用从温室带出的、相对坚韧的植物叶片包裹住手指,将其迅速拾起。
入手冰凉沉重。确实是一枚怀表,但表盖紧闭,无法打开,表链断裂。表面花纹古旧,但并无特殊能量反应。
就在她拿起怀表的刹那——
“铛——!”
低沉、悠长、带着不祥颤音的钟声,毫无预兆地,猛然间响彻了整个庄园上空!
钟鸣再起!游戏,即将开始!
菲欧娜脸色一变,瞬间将怀表塞入怀中,跃出池底。“走!”
两人不再隐藏,用最快的速度(对伊莱而言是踉跄的疾走)朝着远离喷泉、地形更复杂的庄园建筑阴影区冲去。
钟声在耳边回荡,仿佛催命的符咒。喷泉废墟被他们迅速抛在身后。
那枚冰冷的怀表紧贴着菲欧娜的胸口,而那股转瞬即逝却令人不安的窥视感,如同阴冷的蛇,悄然盘踞在记忆的角落。
静默的前奏已经结束。新的狩猎,即将在钟声的余韵中拉开帷幕。而他们手中这意外获得的物品,以及那神秘的窥视,又会给这场“游戏”带来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