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欧娜离开后,破碎温室里的寂静显得更加深邃。伊莱靠坐在潮湿的墙边,努力调动着残存的精神力,试图捕捉周围环境的更多细节,哪怕只是一丝风的变化,一片落叶的声音,以弥补失去布洛黛薇后感知上的巨大空洞。肩膀的伤口在止痛的麻木感消退后,再次传来持续而清晰的钝痛,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他开始担心菲欧娜的安危。庄园里危机四伏,她状态不佳,门之钥遗失,若真遇到监管者或心怀叵测的求生者……
就在焦虑几乎要攫住他时,一阵极其轻微、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温室外。
是菲欧娜。伊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菲欧娜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她黑色的衣衫下摆沾满了泥泞和露水,紫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她手中捧着几样东西。
“运气不算太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走到伊莱身边坐下。
她将手中的东西摊开在地面一块相对干燥的石板上。一小捧深紫色、沾着水珠的野生浆果,几片宽大坚韧、洗净的不知名植物叶片,还有一小截看起来相对干净、坚韧的藤蔓。
“浆果可以吃,不确定有没有毒,但这是附近唯一看起来可食的东西。”菲欧娜拿起一颗浆果,放入自己口中,慢慢咀嚼吞咽,等待了片刻,才对伊莱说,“应该没问题。”
伊莱没有犹豫,摸索着拿起浆果送入口中。浆果味道酸涩,带着强烈的野生气息,但对饥肠辘辘的他们来说,无异于珍馐。冰冷的汁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但真实的能量。
“叶子可以包裹伤口,保持清洁。藤蔓……”菲欧娜拿起那截藤蔓,用手指测试着它的韧性,“也许可以当作临时的固定工具,或者绳索。”
她在寻找这些的过程中,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不仅仅是为了果腹,也在为可能继续的逃亡做准备。
伊莱默默接过她递来的宽大叶片,替换下自己肩膀上那早已污秽不堪的临时包扎。叶片清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伤口的灼热感。
“外面情况如何?”伊莱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道。
“很安静。”菲欧娜的声音压低,“但能感觉到……‘游戏’的规则力量正在重新汇聚。下一次钟声,不会太远了。”她顿了顿,“我没有走太远,附近没看到其他求生者,也没有监管者的明显痕迹。但……我感觉到了一些残留的气息。”
“残留的气息?”伊莱追问。
“混乱,狂暴……而且很新。”菲欧娜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红夫人,也不是我们熟悉的任何一个监管者。更像是……某种更原始、更不可控的力量短暂经过留下的痕迹。”
新的监管者?还是庄园本身某种机制的体现?这无疑增添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两人沉默地分食着那捧不多的浆果。微酸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补充着体力,也提醒着他们处境的艰难。
吃完最后一颗浆果,菲欧娜忽然从怀中取出另一样东西——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的深色金属片,上面沾着泥土,看起来像是从什么更大的物体上断裂下来的。
“我在一处翻倒的马车残骸旁找到的。”菲欧娜将金属片递给伊莱,“摸摸看。”
伊莱接过金属片。触感冰凉沉重,一面光滑,另一面则有着凹凸不平的纹路。他用手指仔细描摹着那些纹路……那似乎是一些残缺的符文,风格古老而诡异,与他之前在红教堂或归墟之门外围感受到的符文体系有相似之处,却又有所不同,更加粗犷、蛮荒。
“这上面的力量残留……很微弱,但和外面那些混乱气息有些许呼应。”菲欧娜解释道,“可能是某种……封印物的碎片?或者只是庄园古老装饰的一部分。”
伊莱握着这块冰冷的金属片,残存的预知能力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起极其微弱的涟漪。他“看”不到清晰的画面,只能感觉到一股混杂着禁锢、狂暴与古老岁月的气息。
“也许……有用。”他将金属片小心地收进自己破烂外套的内袋。在这座庄园里,任何非常之物都可能成为关键时刻的变数,无论是好是坏。
整理好临时找到的物资,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少了几分地底时的绝望,多了几分面对现实的凝重与准备。
菲欧娜看着伊莱重新包扎好的肩膀,目光又落在他依旧苍白、却比之前多了一丝生气的脸上。她想起了自己寻找浆果时,在荆棘丛中穿行的感觉——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避开尖刺,才能摘取到那一点点深藏的、酸涩的果实。
他们的处境,就如同在荆棘中寻找野莓。希望渺茫,道路艰难,处处是伤人的尖刺。但至少,他们还没有放弃寻找,也没有松开彼此扶持的手。
“你需要更多的休息。”菲欧娜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下一次钟声响起前,尽可能恢复体力。”
伊莱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仍然是拖累。但他也下定决心,要尽快适应没有布洛黛薇的状态,哪怕只能发挥出之前一半,甚至更少的预知能力,也必须为接下来的战斗贡献自己的力量。
他重新靠回墙壁,闭上眼,不再试图强行预知,而是专注于调整呼吸,感受身体的状态,让自然恢复的力量尽可能发挥作用。
菲欧娜则守在温室入口附近,背对着他,紫色的眼眸透过破碎的玻璃,警惕地观察着外面死寂的庭院。她的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颗光滑的鹅卵石——那是她在溪流边清洗叶片时捡到的,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清醒。
野莓的酸涩还停留在舌尖,荆棘划破手臂的细微刺痛感也依旧清晰。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生存本身,就是一场与荆棘共舞的、无声的掠夺与赠予。
而他们,正在学习如何在这舞步中,为彼此争取更多喘息的空间。